这座破败的庙宇地处位置比较高,故而并为被水淹没,里面还算干燥,但因为年久失修,大门早已经破烂不堪,陆清鹊关了又关,寒风还是从缝隙中钻进来,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处在正中间的雕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且手臂也断掉了一只,不知落在了哪里。
陆清鹊找了一圈,从雕像后面竟找到一些破木头板子,将板子放在门上抵住,至少可抵挡一些寒风。
她做这一些的时候,妇人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双腿,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看她身上衣服淡薄,陆清鹊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给她披上,顺势拢了拢衣角。
妇人抬头,面露迷茫,“你这是做甚?”
陆清鹊淡淡笑了一下,“没什么,你衣衫淡薄,不能抵御风寒,披上这个至少还暖和一些。”
妇人叹了口气,低下头看了自己孩子很久,忽然说道,“你们从京城来的,说是赈灾。可谁知道,是不是和姓郑的是一伙的?”
她话中有话,陆清鹊听出她的不满,便斟酌问道,“这郑知州,可是有什么……”
妇人看她一眼,又忽然住了口,面露难色和拘谨,迅速摇摇头,“没有,我不知道。”
见她这样抗拒和谨慎,陆清鹊不再问她什么,待她安静一会儿,或许想通了就好了。
她一直是知道的,这赈灾粮食和款项,中间经过层层官吏,必然会被克扣贪污,她原本以为,朝廷会留有余量,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让灾民无处可住,无可果腹。
可真正一看,她才恍然意识道,自己想得太单纯。
这由上而下,哪里不是民膏民脂?
无论兴亡,苦的永远是百姓。
她心头不由得感到一阵躁闷压抑,便站起身来,重打开窗子往外面看去。
天色不早了,再加上冬日白日时间短,夜幕渐渐降临,寒气更盛。
顾景渊离开将近一个时辰了,以他的身手摆脱那些追兵是轻而易举的事,目下就是耐心等待他,商议下一步。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夜幕真的降临了,陆清鹊翻来找去,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一些火种,她将木头放在中央,点燃了一小堆火,火焰腾腾,温度上升,整个庙宇里算是有了一点热气。
她温声道,“姑娘,你来这边,这里暖和一些。”
虽已经是妇人,陆清鹊看出她年龄不大,这里的人如果不读书,女孩都是早早成家生子,倘若她不一心想考官,此时也已经和她一般,成亲生子了吧。
妇人没有推让,默默地抱起孩子,坐到火堆一旁,默默盯着火焰,或许是暖和了起来,或许是被火焰映照,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有血色。
两人对视无言。
过了一会儿,陆清鹊问她,“我这里还有一块饼子,是早上出门带着的,你饿不饿?”
妇人没做声,只摇摇头。
她哪里会不饿?
陆清鹊从怀中掏出来饼子,一分为二,隔着火递给她,“吃吧,我们一人一半。”
妇人讶然看她良久,陆清鹊手举着饼子,一直没放下,甚至抬了抬手臂,示意她接过去。
出门之前陆清鹊就感觉今天未必能吃饱饭,特意包好一块饼子放在口袋里,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四年前我父母就过世了,是被人杀害的。”
陆清鹊静静地开口。
妇人猛然抬头看她。
陆清鹊往火堆里面加了一些柴火,“我拼尽力气考官进京,就是为了查出真相,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妇人眉头皱起来了。
“可真正进了官场,我才知道这其中的水有多深,人心有多险恶,为了自己利益,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罔顾人伦,杀害无辜的人。”
陆清鹊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今日我才开始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疯狂地追名逐利。这些贪官污吏,即便是朝廷赈灾粮款也不肯放过,毫不顾忌百姓之苦,大肆贪婪,真是杀一百个也不解恨!”
妇人眸子里有些许动容,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未说出口。
陆清鹊:“你总觉得我们是京城来的,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甚至会护着贪官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对吗?我想告诉你,我们与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们才会换了装扮,为了惩治贪官,重建灾区。”
妇人眸子中有泪花闪动,她低声道,“这郑知义不干人事,我听说朝廷派发下来的粮食,大多都被他贪污了,钱款也大多进了他的囊中,我们就整天吃些粗粮,且只有一顿,还常常抢不到吃的,我丈夫,我家人他们还要被拉去干苦力,说是修筑堤坝,每天有工钱,还能吃饱。可是,可是……谁知道,他们哪里能吃得饱!最终,最终……哎”
妇人哭了起来,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知道,我也活不久了,知道这些事的人都被郑知义收买或是……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也不打算活下去了。今日你们救了我,可还不去不救,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陆清鹊从一边走过去,默默地为她擦干眼泪。
“我们会帮你的,我保证。相信我们。”
“你们?你们怎么帮?上面来的大官都被他收买,郑知义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他们心里清楚我们受多大的罪。我无法相信你们了。”
陆清鹊看向她怀里的孩子,这孩子瘦得可怜,小脸甚至都没有她手掌一半大,小小的眼睛和嘴巴紧紧闭着,小手紧紧握着,样子看起来很安详,想必他是带着幸福在母亲怀中离开的吧。
临到生命最后,他连一口奶、一口饭都没吃上,他是被活活饿死的。
他本不应该这样的。
陆清鹊压住内心的悲哀,“姑娘,这世代不只有你经受这样的痛楚,还有千万个不幸的人,也有千万个不幸的孩子。我想,有你的帮助,至少可以避免更多的孩子遭遇这样的痛苦。”
陆清鹊自问待人诚挚,这番话也是带着十分的诚意说的,至于她信或者不信,那便顺其自然了。
妇人想了想,“我真的可以帮到你们?”
陆清鹊郑重其事点点头,“当然,而且会帮我们很多。”
火焰噼里啪啦燃烧,两颗心逐渐凑近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陆清鹊警觉起来。
她朝妇人嘘了一声,自己悄悄趴到门缝里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夜色往这边走来。
顾景渊回来了。
他在火堆前坐下时,陆清鹊感受到他身上带来的凉气,身子不禁哆嗦了一下。
顾景渊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外衣脱下来,扔给了她。
陆清鹊没推辞,低声道了谢,利落上身,他的衣服很宽大,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莫名有种安心之感。
袖子太过长了,陆清鹊往上卷起来,甩了甩手,这才觉得方便很多。
一抬头,这才发现顾景渊侧着头,竟一直在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侧着脸,神色平淡,眉眼俊朗,陆清鹊没来由地心缩了一下。
见她穿好衣服,顾景渊冲她抬了抬眉,眸子亮晶晶的。
“你发现了我做的标记?”
陆清鹊避开他的目光,问。
“自然,你做的标记很容易辨认,自然好找。”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才想起来,这个记号还是当初他们还要好时约定好的,她今天竟下意识用了这个记号。
他会不会多想?
但看他神情,倒也没有其他意思,陆清鹊心放了下来。
“我们今夜恐怕不能回知州府,他们会不会出来找我们,或者起疑心?”
顾景渊:“无事,我已安排妥当。此时他们深信我们二人去了安溪。”
安溪与临淮毗邻,这场洪灾也给安溪带来不少损失,他们去此地也是情理之中。
一阵沉默之后,顾景渊道,“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需找个更为稳妥之地。”
话虽简单,做起来却不简单,他们有实权,可毕竟人生地不熟,况且还是乔装打扮,除了找信任的人帮忙,似乎也无其他办法。
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陆清鹊思绪万千,想到家中的叔父叔母,想到家长的朋友。
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了萧沐辰。
那日她离京前,他们见了一面,而萧沐辰送给她的螺,也一直被她好好地带在身上。
想到这里,她定了神思。
“我有一处地方可去。”
她将邹先生的地址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顾景渊的目光便直直落在她身上。
“你所言此地,可知是何处?”
陆清鹊不明白他这番话是何意思,遂诚实摇头,“我只知道这是邹先生住所,其余一概不知。”
“临淮有名的邹先生,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奈何他不见生客,很少有人见到他真实面貌。”
陆清鹊:“果真如此?”
顾景渊:“我还骗你不成?不过——你又是从何处得知邹先生住所的?”
他目光炯炯,似是对她有所疑虑。
陆清鹊只得老实说道,“是从一位朋友那里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