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杉辞走在路上,春晓、春南随侍左右,其后跟着四位婢子。此刻她缄默无言,几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此时冬阳已被灰云遮住,下起了小雪,雪势渐大。
“容烟,七皇弟现在何处?”
楚杉辞口中的七皇弟便是楚国七皇子楚廷玉,是楚杉辞一母同胞的弟弟。
落后在春南之后的容烟听到公主询问,上前答道:“公主,七皇子在庭兰宫。”
“带我过去。”
庭兰宫内,一男子坐在庭院中,肤色胜雪、俊美非凡,眉眼与楚杉辞有七分相似。院中冷僻,鲜有人至。此时漫天风雪,男子身形单薄清瘦,他伸出手,雪花落在指间,逐渐消融。
“廷玉。”楚杉辞跨过门槛,快步走来。地上覆雪,难以快行。春南在楚杉辞身侧打着一把伞,奈何楚杉辞脚步过快,春南等人很快落玉其后。
楚廷玉回眸,细密的雪遮住了人,熟悉的栀子花香却穿过重重阻隔而来。
“皇姐。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他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眼含凄婉。
楚杉辞解下披风,为楚廷玉披上,随后将他紧紧拥入怀。楚廷玉身子一僵,将楚杉辞猛地推开,他出言嘲讽:“皇姐在金陵安享富贵,却是连一封书信也不曾给我寄过。如今这般惺惺作态干什么?”
楚杉辞未及防备,跌坐在了雪地上,雪片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错愕、伤痛从她的眼眸中划过。楚廷玉面上一阵慌乱,他颤颤伸出了手,而后却只是起身走进屋内,不再看她。背影决绝。
楚杉辞搀着春南站起来,摆摆手让她们退下了。
楚杉辞跟进了屋内,关上了门。她缓步上前,试探着抱住了楚廷玉。楚杉辞柔声低语:“廷玉,这四年的质子生活,委屈你了。”豆大般滚烫的泪珠一滴滴掉落在了楚廷玉脸上。
“皇姐。”楚廷玉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他站起身,抱着楚杉辞痛哭。
“别怕,皇姐来了。马上你就可以回到楚国了。”楚杉辞轻轻拍着楚廷玉的后背,声线有些颤抖,却也莫名地给人安心的力量。
“皇姐,我刚刚说的话是一时气话。”
“我知道。”
“我不是故意不给皇姐回信的。”
“廷玉,我知道。”
楚杉辞左手放在楚廷玉的肩上,后退半步,右手细细描摹着楚廷玉的眉眼,她眉眼微弯地说道:“瘦了,却也长大了。”
“皇姐,你也瘦了。皇姐,等我回到皇宫,我一定把你接回去,不让你在这儿受气。”
楚杉辞却淡淡摇了摇头,她笑着说:“廷玉,回到楚国后,你便是当今贵妃之子、楚国声名显赫的七皇子。质子四年生活虽苦,却于楚国而言是护国功臣。夺嫡登帝,知道吗?”
“皇姐,那你怎么办?”楚廷玉面露不舍,低声道。
“你不必担心,皇姐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楚杉辞细细打量着环境,见周遭破败、装潢简陋,心疼地看着楚廷玉。
楚廷玉苦笑,随后云淡风轻地说道:“皇姐,在晋国,不可显露锋芒。最初几天,是挺难熬的。但是承蒙公主的照顾,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也没有什么人对我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魏景春?”
楚廷玉点了点头。他牵起楚杉辞的手问道:“我昨日便想去见你的,只是人多口杂。”
楚杉辞拍了拍他的手,理解道:“我知道,你现在就是要表现出对于楚国的深恶痛绝,绝不可因我之故而毁于一旦。”
“皇姐,廷玉的心思,你什么都明白。我一定会接你回去。皇姐,晋国皇室对你还好吗?”
“太后便是楚国和亲公主,她作为过来人,对待皇姐自是不错的。你不用担心。”
“廷玉,我不能在这里多待。”楚杉辞和楚廷玉说了会儿话,便轻声催促道。
待至门口,她和廷玉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心领神会。
“楚杉辞,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楚杉辞顿步,回头,却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她怔怔地看着楚廷玉,嘴角却浮现出一抹笑意,苦涩,又杂着淡淡的欣慰。
廷玉,此去山高水长,怕是再难相见。皇姐只愿你余生锦绣安康。
冷风寒扫,风雪漫卷。楚杉辞抬眼,亭台楼阁被密雪深覆,寒廷梅瘦。雪地难走,她脚一扭,便要摔倒。但一个人一把扶住了她,她抬眼,便对上七皇子清澈的眉眼。
“永宁公主,你的脸?”看见楚杉辞脸上清晰可见的红痕,魏少禹皱眉问道。
楚杉辞偏头,捂住了她的脸,慌忙说道:“七皇子见笑了。”
魏少禹见她不欲多言,便不想戳人伤口,只静静地走在她身侧。
萧陌珩正走连廊间缓步,时有白雪从廊外飞来,落在他的披风上。寒风习习,却是让人莫名清醒。他刚从东宫出来,近来太子对他颇为忌惮、疏远,许多都交给傅詹事处理。
“听说了吗?质子打了永宁公主一巴掌?”
“真的?质子那贱骨头,平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对啊,也是。楚人窝里斗才好哩。不过质子和永宁公主真的好像啊。”
“没听宫外的童谣吗?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大胆!”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那说话的几人见是永宁公主和七皇子,忙跪下连声认错。
萧陌珩往说话方向望去。楚杉辞梅花映衫、云鬓高耸,面容一道巴掌印赫然在目、显眼非常。她如今红唇轻抿,满眼戾色,只是冷冷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太监婢女。
“本公主是楚国皇室、贵妃之女、圣上亲封的永宁公主,又是你们几个贱婢能议论的?我为楚人,太后亦为楚国公主,便是为了太后,本公主今日也必得狠狠责罚你们,以儆效尤。”楚杉辞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冷眼盯着对方。她高昂着头颅,却又罕见地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那几人听到永宁公主提起太后的名讳,纷纷恐慌不已。
“来人,拖下去。掌嘴三十。”
魏少禹在其后看着楚杉辞。他第一次见到楚杉辞时,只觉得这个楚国公主性情温婉。他却忘了,作为封建社会的上位者,又怎会是一个平庸之人?
楚杉辞转身,眼底的戾气尽散,只余下满目的悲哀。廷玉,过去四年的日子当真如你所说那般风轻云淡、岁月静好吗?
魏少禹递给了楚杉辞一块手帕。楚杉辞抬眼,廊外飞雪寒风,他的眼眸中却只有温情。
“谢谢。”她投以感激的一眼,淡淡接过。
魏少禹的侍从安通上前,将他早些时候吩咐热好的鸡蛋递给楚杉辞。楚杉辞疑惑地看了魏少禹一眼。
“用鸡蛋敷敷,会好很多。”
楚杉辞会意,微微一笑,让春南接了过去。楚杉辞同魏少禹往萧陌珩的方向走了过来。
“永宁公主,七皇子。”他拱手行礼道。
“萧大人不必多礼。”魏少禹声音清朗,透着少年的几分潇洒气。
楚杉辞微微颔首。她以鸡蛋揉敷着面上红痕,随后笑看着魏少禹:“七皇子,似乎每日心情都挺不错的。”
“啊,有吗?”魏少禹脸一红,挠头笑着说道。
“可以告诉我你的诀窍吗?”
“那大概就是摆烂吧。”
“摆烂?什么意思?”
魏少禹一滞,他们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懂这个词:“摆烂的意思就是,安于现状,对,就是这样。”
楚杉辞和魏少禹说笑着从萧陌珩身旁走过,他们的谈话声越来越远。萧陌珩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便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