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曦微露,薄雾轻笼。公主的寝宫内,纱帐轻垂,金丝绣花的锦被下,楚杉辞缓缓睁开了双眼。她轻轻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即唤道:“来人。”
声音慵懒,带着缱绻的睡意。
门外早已候着的侍女们闻声,轻轻推门而入。为首的侍女手捧铜盆,盆中温水微漾,另一名侍女则捧着洁白的丝巾和香胰子,恭敬地站在一旁。
“公主晨安。”侍女们齐声行礼,声音轻柔而恭敬。
楚杉辞微微点头,掀开锦被,坐起身来。侍女们井然上前,一人为她披上轻软的晨袍,另一人则跪地为她穿上绣花软鞋。
“今日天气甚好。”楚杉辞一边起身,一边轻声说道。晨光通过雕窗洒了进来,梳妆台上一片金亮。
为首的侍女春南正为她整理衣襟,听后附和道:“回公主,今日天晴,晨风微凉,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
楚杉辞微微一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中映出她姝丽的面容,侍女们开始为她梳妆。一人轻轻梳理她如瀑的长发,另一人则从妆匣中取出精致的发簪和珠花,小心翼翼地为她佩戴。
“公主,今日梳个飞仙髻可好?”梳头的春晓问道。
楚杉辞点头:“依你。”
侍女们服侍楚杉辞穿上一袭梅花纹纱裙,待楚杉辞用完早点后便跟随她走出寝宫。晨光中,楚杉辞的身影显得格外清雅,点点晨曦渲染,倏忽间似本就与安宁相息。
园间梅香浮动,白雪掩映下的红梅风姿卓然。
“梅花开得不错。”
“奴婢这便为公主折几只。”身后的婢女青一立马会意。
可惜楚杉辞只是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这梅花在枝头开得繁盛,看在眼中,本公主只觉心中欢喜。又何必为着私心折下来,让它强自凋零。”
“公主可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疏朗男声传来。
楚杉辞闻言转身,只见一翩翩少年朗。眼前的男子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冠带随风而起。虽在寒冬,却如春朝。他目光澄澈,双眸如一汪春水清可见底,一切阴谋诡计诸等灰暗,仿佛都是对他的亵渎。
游宴不知厌,杜陵少年狂。花时轻暖酒,春服薄装绵。楚杉辞心中倏然浮现这首诗,虽不应景,却是与人格外相配。
楚杉辞一时失了神,见周边婢使纷纷说着“七皇子”问安。楚杉辞才忙道:“楚国公主永宁见过七皇子。”
七皇子魏少禹回了一礼,便随意道:“永宁公主不必客气。我昨日在大殿上便见到了公主,只是碍于场合没有机会同公主说话,公主昨日姿容倒让我想起一句诗。”他说话极为爽朗,眸子中似装满了光亮,说话间也是坦坦荡荡。
楚杉辞眉眼一弯,下意识地问道:“什么诗?”
“何必苦诉非春时,君来之时便是春。”微风拂过,少年高束的马尾翩然而动,周遭花香环绕,清芳弥漫。冬阳倾泻照春山。
“七皇子喜桃花?”
“不不不,七皇子一切都喜欢,花草、骑马、游山玩水,我都喜欢。”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皱了下眉头,眼神闪过一丝厌烦。
楚杉辞心生疑惑,笑容未收而宛然问道:“七皇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他挠了挠头,咧嘴笑道,“本皇子唯独不喜读书。”周遭太监女使听闻都低低笑了起来。
楚杉辞的视线凝在魏少禹的面容上,忍俊不禁道:“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永宁却觉得,七皇子恰如芝兰玉树。”
魏少禹看着楚杉辞,见她神色认真,轻笑了几声,拍了拍楚杉辞的肩膀。楚杉辞未及躲避,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手。
“永宁公主是要去给皇祖母请安吧,快去吧,下次一起玩。”他温声道。
楚杉辞反应过来,又回过头看着魏少禹。她后退一步,点头、柔柔笑了下,便提步往太后宫殿去了。
假山后浮现一点月牙白色。萧陌珩冷眼伫立,刚刚发生的一起尽收眼底,他眸带不屑,嘴角勾起。
何必苦诉非春时,君来之时便是春。
楚杉辞缓步走入太后的寝宫翊坤宫,衣袂轻拂,步履端庄。
此刻翊坤宫中太后为首端坐,身旁依次坐着皇后、贵妃、云妃以及诸位妃嫔。这位太后,面容慈和,是当今陛下的生母,亦是南楚和亲的和硕公主--南楚皇帝的姑母。而楚国皇帝在她辞行前,也百般叮嘱,要多多亲近晋国太后。
身旁的皇后娘娘,如今五皇子也就是太子的生母。她身着金红凤袍,头戴风冠,姿容端庄,亦是慈眉善目,散发着一国之母的庄严。贵妃锦绣长袍,发髻上珍珠、鎏金妆点,明艳逼人。她是二皇子的生母,此刻背懒懒靠在金丝绣花软垫上,凤眸微眯,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
楚杉辞微微低头,双手交叠于身前,恭敬地行礼,声音清雅柔和:“南楚永宁公主楚杉辞,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得太后平身后,随后又依次给皇后、贵妃及诸位娘娘请安。
太后端坐于凤椅之上,目光慈祥而深邃,微微抬手示意:“杉辞,你远道而来,辛苦了。”
太后随即吩咐赐座,楚杉辞坐下后,眉眼温婉,带着笑意地说:“太后娘娘言重了,永宁能为两国和睦尽一份心力,是永宁的荣幸。今日特来向太后请安,愿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南楚与我国永结同好。”
太后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懂事,真是难得。”
楚杉辞恭敬应道:“太后娘娘谬赞了。永宁身处远乡得见太后,一时便只觉亲切。”太后听闻,眼底似浮起水波,在照射进的晨曦映射下,灼灼发亮。她未多言,只是时光冲刷下衰老古厚的眼中多了几丝怀念和感伤。
“永宁这孩子,我瞧着欢喜,倒像极了当年的母后,温婉动人。”皇后娘娘温声出言道,慈祥的眉眼此刻微弯。
太后一听,像楚杉辞招招手,待楚杉辞在太后旁边坐定后,紧握着她的手说道:“当年远嫁到晋国的时候,我也如你这般大,十几岁。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楚杉辞回握着太后的手,“太后如今身子硬朗,之后还有许许多多年。”
太后听闻一笑,又像想起什么般说道:“永宁在这宫中,可有什么不适应的、不习惯的。若是有什么哀家能为你做的,尽管提出来。”
“永宁在晋国王宫中一切都好,只是,”她一顿,而后略带俏皮地笑着说,“晋国皇宫庞大,风景美不胜收、应接不暇。永宁只愿若是天晴日暖,能占太后福泽、伴太后娘娘身侧赏赏梅,便知足了。”
这一番话把太后逗得直笑。
“太后,妾身私以为,永宁公主与春儿年岁相仿。想必两个小姑娘在这宫中玩耍,也是一桩乐事。”出声的是云妃娘娘。
后宫中如今尊贵非常、风头正盛的妃子,除皇后、贵妃之外,便是云妃娘娘。云妃性情温和,尤喜玉色,发饰多为美玉、珍珠,衣裳颜色亦多为吉量、卵色、冰台之类玉色。云妃玉颜无暇,虽已过三十,但姿容却停驻在花信年华般。她膝下只有一女,六公主魏景春,也是宫中唯一的公主。
“那倒也是。今日春儿没来,她性情跳脱,永宁性情沉静,一动一静倒是颇为互补。”贵妃娘娘和颜悦色道,说这番话时她只是扫了一眼永宁公主,然后言笑晏然地看着太后。
太后眼眸一顿,似有所思,而后缓然而笑。
楚杉辞将太后和贵妃的反应打量在内,但也并未多言。魏景春是宫中娇养的掌上明珠,大晋唯一的公主,自小便受到千般宠爱、万般抬捧。只是不知,作为和亲公主的她能否与这样一位公主和睦相处。
入夜,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楚杉辞在桌上挥毫笔墨,春南立在其侧伺候笔墨。桌上散着许多纸张,但只写着同一首诗。宣纸上并非楚杉辞往日习惯的簪花小楷,而是随性不羁、飘逸洒脱的行书。
从殿外走进的春晓见状,在桌上拾起一张,极轻地随口念道:“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洛阳不以春待我,长安为我花满城。”
楚杉辞看着春晓嫣然一笑,随即将数张纸一并烧了。
春晓一惊,忙说道:“公主怎的都烧了。”
“深宫危险,又怎能徒留把柄让人妄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