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的欲杀他。”师叔传音而来。
云遥颤抖着闭上了眼,一瞬间幻境如被击溃的明镜一般。段囚飞攥起拳,他觉得师叔太过分了,他学这段时就没有这么恶心过。待得两人修行结束,段囚飞要去找那师叔,云遥却一把拉住他,他看得她眼里的冷漠。
“没关系。”
后来听别的弟子说那师叔本身就心术不正,□□幼女时暴毙而亡。他觉得大快人心,说与师妹听。
云遥正在揉面擀面,她今年十四岁。
南方人少吃面食,师父那些日子很馋闽南的面食。云遥和段囚飞便日常也跟着做。她听着没什么反应,手中动作也不停。
他只当做她没听到,出门时却听得她说。
“闽南线面讲究三息成面,一息醒面,二息抽丝,三息入沸。师兄觉不觉得我的速度太慢了?”
段囚飞扭头,女孩围了腰巾,两只袖子卷起来,两手沾满着粉糊抬着,头发高高扎着,很是清新。看着那双认真看自己的眼睛,他觉得很心疼,他摇了摇头。
女孩笑笑,转身继续揉面。
后来,他记得宗门比试到玄牝九相的部分时,云遥总是最快结束考核的,那么多幻象,她不用眨眼,常人只待刚看清幻象的内容,幻境就已经崩溃了。
师父夸她利落干净,段囚飞却忘不了,在面对众多欲望成相时,他所看到云遥的眼神。不是寒冷彻骨,不是仇恨愤懑,只是一种无神,段囚飞很难形容,但或许那更是一种人略过蝼蚁的感觉,或许可以说有一丝神性。但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看不出云遥眼中的情绪了,每次看向她的眼,他总觉得像在看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空的,什么都没有。
直到很久之后近两年来,他才感觉到云遥的眼神又活过来了,这是一种新的、和师父一样平和淡远的气质。他知道,师妹在精神上的修为已经又高了一个境界。那是一种越过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而达到的看山还是山的层次。
只要她想,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她在想什么。师父说过,连她也不可以。
次日清晨早早起来,要了碟小菜,段囚飞端着粥独自喝着,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是云遥。
段囚飞笑笑,“不多睡会?”
“睡醒了便起来了,”云遥笑笑,她晚上经常睡不着,白日倒是常休息,自小精神敏锐充沛身子却弱,段囚飞是知道的。“你呢,怎么起这么早。”
“在想着出城的法子,”段囚飞道,“也睡不着。”
云遥有些踌躇,距离他们上次聊天谈心已经过去很久了。
云遥不知道段囚飞对自己什么感觉,段囚飞是个好师兄。她知道,如果真的危险来临,师兄一定会誓死挡在她前面。他坚韧,隐忍,自信,不可一世,他也温柔,沉稳,勤奋,从不懈怠。
昨晚的烦闷又一次涌上心头。
却见安守方也穿戴整齐下楼来,瞧见两人,主动打了招呼。
“听唐兄弟说,云姑娘一行人也要出城?”
“是,守方兄可有高见?”云遥道。
“高见谈不上,倒是可以一起合作。”安守方笑笑,坐下来低声。指尖划过杯沿,云遥注意到他虎口处有圈淡淡白痕——那是常年握持重兵器才会留下的印记。
“合作,不至于是为虎作伥吧,”段囚飞冷冷地说。“手无寸铁的平民也动手,也好意思称为军人。”
“他们可不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收起眼底的笑意,安守方脸色平静到有些淡淡的,“上了战场你就知道为了一个将军的死宁愿赔上千士卒的命。”
“暗杀和战场杀敌,可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战术的存在只为战略目的,”安守方平静而缓缓地开口。“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云遥发现此刻的安守方似乎不再温和,坚毅地像个钢铁机器。隐约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这是一个熟悉死亡的人,更是一个亲身历经生死、见过地狱亡灵的人。
死亡以它毁灭一切与终止永恒的魅力,诱惑着每一个游离社世、渴望超脱的魂灵。
段囚飞的身上也有类似的气息,他是见过生死、经历离丧的人,不过和安守方比起来却显得略为逊色,他并没有杀过人。
“安兄弟,你们在聊什么呢,”唐璠玙几人走下楼见段囚飞他们聚在一起。
“谈合作罢了,只是有人不愿意。”安守方平静地说。
“这是何意,昨晚我听了安兄弟的方案,觉着还不错,想着今早大家一起商议呢。”唐璠玙笑着说。“囚飞兄,你先别急,咱们等他说完。”
段囚飞不说话了。
“前些天我们已将城中沟渠炸毁,上玄的街道司人手不够定再派步军司参与。”
“这也不行吧,这可是上玄都,抽再多的士兵我们也冲不出去的。”伊勉道。
“谁说我们要冲出去了,”安守方道。“你们没听说吗,前些日子武都封城,民众哗然,最后还是开了城。”
“话说武都为何要封城?”伊勉问,这显然是他们走了之后的事了。
“说是有高辛帝国的细作从风马城那边过来了。”段囚飞冷笑。高辛和玄嚣两国边境自从上次大战结束就盘查得严格。倒是风马城作为三国交界之处来往商队密切,不太审查。
只是玄嚣这消息接收得晚了片刻,不知道武都作为风马城与玄嚣帝国交界处,在禁令下达时就已混进人来了。上玄都自然也是有审查的,只不过对已经通过边境作为通关文牒的“过所”并不甚严。
“封城是封不了的,武都封城是没有正当理由,更是出入风马城到其他两国的要道。当今商贾派能这么壮大,来往商业贸易也是少不了的,其实这上玄都也是,来往都是骆驼商人,封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我们只有等了?”
“听说你们也是要去东镇皇城参加三国青年大会?”安守方不急着回答。
“是又如何?”伊勉问。
“你们是三宗弟子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唐兄弟可是身上带着任务的。”不等唐璠玙他们说话,安守方又道,“我们可以尽快和富贾豪商和当地贵族达成合作,让他们给当局施压早日掀起民反,并借机出城,作为回报,不知能否给我们三宗弟子的身份,我们好出得城,合作共赢。”
“你这话说得,我们不给你身份你不也还得留在这里吗,我们只需要等着封城结束就行了。”段囚飞说。
“是,不过我们在这里一天自然不会闲着一天,这位公子想必是玄嚣帝国人吧,”安守方微微一笑,明明很书生气却让人觉得他说的却有可能成真,“我们指不定怎么杀人呢,况且,武都是封了几周才放的,上玄都刺客横行,封个一个月也不成问题吧。”
现在已经五月中旬,别说阳城调查之事,要是真封上一个月,连七月份的三国青年大会都可能赶不上了吧。这带着明晃晃的威胁。
段囚飞明白,这几个高辛军人之所以要三宗弟子的身份,就是为了顺利从玄嚣帝国向西直接回高辛,不然以商队的名义回去定是繁琐的申请审查,上玄都变故一起,审查定会更加麻烦,指不定身份要暴露;要么就只有再绕路风马城,路途一增加风险更是加倍。
段囚飞不知道,原本的计划就是安守方他们找社世宗要弟子身份,没了令牌,高辛军方不可能指挥得了远在别国的社世宗弟子,更何况安守方也不是将军只是一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他只是看安守方不顺眼的很,加上他还滥杀无辜。
或许正如安守方说的,他已经把自己的当成了玄嚣帝国的人,一般来说宗门弟子对帝国并不太看重,对他们而言,师门高过一切,自己却不一样,身上流的是玄嚣帝国皇室的血。
段囚飞不知道安守方是否除了刺杀一事外还有没有其他目的。只是,看了看望着他的唐璠玙,段囚飞知道就算他不答应,唐璠玙也会答应的,不说他们社世宗本就是高辛国教,单就他还有着宗门指令急着去豫州阳城。略一迟疑,段囚飞还是点了点头。“我先说好,我们玄牝宗是不会给你弟子身份的。”
话一说完,他才想起去看云遥,众人也将眼光看向云遥。
一路以来,段囚飞都很少施展过玄牝心法,虽然他才是玄牝宗大弟子,但众人都默认云遥才是玄牝宗主冬凌的真正传人。云遥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喝着粥点点头,似乎默认了段囚飞的话。
“怜影小姐和祁淮兄弟既然都不在,那还是由我社世宗来吧。”唐璠玙对安守方点头,安守方笑笑,事情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计划。
待得三宗弟子的文书与令牌交与安守方,雅间内烛火摇曳。
“安兄这杯茶,喝得人舌根发苦。不知安兄这么些通关文牒究竟打算带多少‘物'出城。”唐璠玙反手扣住自己面前的茶盏笑着。
段囚飞抱着手倚在窗边,“说说吧,如何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