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慕玄度坐在语文考场上头脑昏昏沉沉的时候,回想起了那个梦的后续。
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后来男人过了很久直到半夜才从外面回来,把一盒涂抹外伤的药膏丢到他脸上把他砸醒了,还警告他不准告诉妈妈只能说是自己摔的。他对着镜子努力去够那些伤着的地方,但还是会有些涂不到的地方,早晚都搽过了两天也只消退了一点点青紫。特别是他胳膊过了两天还是疼,疼的他几乎拿不起东西,很不自然地僵在那里,吃饭的时候蔚宁女士注意到了,就问他怎么了。
看着难得露出很明显的关怀的神色的蔚宁,他顶着男人威胁的眼神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就是今天放学路上摔了一跤,好疼。”
蔚宁女士吃了几口饭:“等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好。”小小的慕玄度努力忍着疼痛吃完了饭。
去了医院,男人也跟着去了。医生说是骨裂,打了一个月的石膏才好。当他卷起袖子露出身上其他轻微的伤痕时,蔚宁皱着眉问他怎么了,慕玄度抿着唇低声解释说也是摔的,医生就顺便开了消青祛疤的药膏。
药膏说是最好的药膏,但消掉那些淤青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药膏说是祛疤,但最后也还是留下了印子。万幸那一个多月蔚宁工作稍微闲了些,在家多呆了不少时间,让他的伤得以好全。
当收卷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慕玄度从思绪中惊醒,完了——答题卡选择题没涂!
和收卷的同学疯狂抢时间,终于在收卷同学走到他座位的前一秒钟涂完了卡。
看着收卷同学远去的背影,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刚走出考场就被凌瑜他们拉去吃饭,吃完饭后面又跟着考试,他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而那种不祥的预感在考完试两天后成了真。
“出分啦出分啦!”高斯川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一嗓子喊醒了昏昏欲睡的半个班。
“我靠——”
“啊啊啊小高王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好残忍……”
“快走快走!”一众人一窝蜂地就冲出了班门,向着办公室涌去。
慕玄度听到那些声音之后笔尖顿了一顿,心跳一滞,旋即继续写了下去,前几天的那个梦实在可怕,他这几天心情低落都不是很想说话,连早上把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衬衫还给岁九耀的时候都只低声说了句“谢谢”后面就没再开口。岁九耀正翻着书,随即把书一丢,“你不去看看吗?”
慕玄度闻言摇了摇头,反问道:“太挤了,你呢?”
岁九耀懒洋洋地从抽屉里摸出手机:“我自己就能查,没必要去和他们挤,不过我也懒得查,一会儿他们就把成绩单拿过来了,我都不用去办公室拿的,到时候会有人带过来。”
慕玄度想想也是,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可还是有点担心,整个人静不下来,有点心烦意乱,笔悬在空中半晌也没写出一个字,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把笔放下,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书发呆。
“诺。”一颗粉色包装草莓味的牛乳糖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吃一颗,甜一下?”
慕玄度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把糖拿起来撕开包装纸,把口罩拉下吃掉了。
不知道是真的因为糖甜还是纯粹的心理作用,慕玄度感觉真的有点甜,心情也好了些。
这抹好心情在看到贴出来的成绩表之后直转急下。
102班大部分都是尖子生,年级前一百甚至前二三十,他也没指望能在班里考进前三十,但一直看到四十都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心忽的一跳,有点不敢往下再看了,最后在倒数第五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慕玄度的眼睛瞪大了,总名次七百多。他赶紧顺着往右看 ,这一看,他差点崩溃。
全校一千两百多人,他语文,八十九,年级八百开外。数学九十,年级五百多。英语一百一,年级五百多。
别的先不说,光这三门主课就已经阵亡了。
虽然知道越看越越难受,但他还是得咬牙看下去。
物理六十五,勉强超过及格线,年级六百五。化学这次也没发挥好,原始分七十五赋完分七十九,年级三百来名。生物倒是比他预料的高些,原始分八十,赋完分八十五,年级两百名多一点。
理综至少在排名上比主课好看得多。
数学物理暂且不提,他数学和物理一直都不是很好,是六科里面拖后腿的,但是语文和化学考的都不尽人意,英语也不是他正常的水平。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根弦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座位的又是怎么坐下的。剩下的两节课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清楚,连岁九耀和他说话他都听不到,像隔了层雾,朦朦胧胧。
要真是梦就好了。
至少梦里不会和现实一样。
哦,也不是。
他想起之前那个既是现实又是梦的那段记忆,那个挣扎着醒不过来的晚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别想了。
教室里零零散散也没几个人还在班上了,在的和他也不熟甚至都没说过话的。没什么胃口更不想去吃饭,学习也是心烦意乱学不下去。
他索性把书翻开往桌子上一垫,手肘弯起趴在上面睡午觉。
其实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太盛有点刺眼,所以班里同学早早地就把窗帘拉上了,他又坐在后排,只有一点阳光的尾巴落在桌上的书堆上。窗外就是梧桐树,蝉鸣扰扰,是盛夏的前奏。
久违的,他梦到自己小时候的事。
那其实已经很久远,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那段时间蔚宁刚换了工作开始忙了起来,他的爸爸从表面看也还算是一个好爸爸,生意上虽然失意不顺遂但有了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照顾他。蔚宁女士怕他一个人刚开始照顾不过来,就让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外公来帮忙。
那好像也是一个夏天,知了没完没了的叫,非常闹人,盛夏的酷暑中,空气都浮动着燥热,和知了的叫声倒是完美相容。路边行人来去匆匆,都不愿意在外忍受着这样的炎热。
那时夕日欲颓,赤红色铺满了半边天,像是几天前刚学的课文《火烧云》里描述一样,云舒云卷,如赤如焰。
街边的香樟恪尽职守,风拂过,送来一抹清凉。远处叫卖的声响,三轮车载着满满的东西摇摇晃晃的经过,还有坐在街边小铺子前的摇椅上,赤着膊穿着白色背心摇着蒲扇的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每个路过的人,顺嘴就唠上几句嗑。
外公宽厚干燥的大手紧紧地牵着他的小手,一边的肩膀上背着他的小书包,路过一家炸串问他想不想吃,然后笑眯眯的买下他最喜欢的抹上番茄酱的小星星。
记忆里的外公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当过军人,青年时刚正不阿的,如今严肃的脸上早已布满岁月留下的痕迹,看着他的时候也总是带着笑的。皱纹让他五官的锋利变得柔和下来,他会温柔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掉那张白净的小脸上不小心沾到的番茄酱,然后宠溺地刮刮他的鼻子,说他是小花猫。
学校门口的小吃总是特别多,来来往往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或者来一个新的小玩意儿。外公总是放学来接他的时候,问他想不想吃点什么,有时候是一根糖葫芦,有时候是一个棉花糖。那些基本都是蔚宁女士觉得不干净不让他吃的。
没有喜欢的小吃的时候,他也会买一些小玩意儿,一个气球,一个草蚂蚱,甚至是一个竹蜻蜓。
祖孙二人牵着手,长长的背影拖在地上,一路上总是欢笑和愉快,就像气球上那个大大的笑脸。
他会说自己今天的校园生活,谁谁谁和谁谁谁今天又吵了架,谁谁谁今天做了什么搞怪的举动,有时候旁人把他惹生气了,他会赌气在路上一直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地生着闷气。然后外公就会笑着问他怎么啦,是谁欺负我们小度啦,伸出那双布满了皱纹的大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第二天,他还会得到一个小礼物。
有一次班里他不小心碰到了别人的书,道了歉可那个同学张口就骂他是娘炮,说他天天娇弱的像个女孩子,人还矫情。他不会吵架,良好的家教也让他说不出脏话,那次实在气狠了,刚出校门就抱着外公哭出了声,外公给他擦干眼泪,牵起他的手往家走。两个人回家路上外公问他怎么了,第二天外公就在接他的时候带着他去找了那个同学的家长,那个同学的家长教育了孩子,让那个同学当面给他道了歉,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甚至到外公去世之后那个同学都再没敢当他面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
他有点开心,回去的路上蹦蹦跳跳的,外公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软软的小鸟的玩偶,黑色的羽毛,看上去有点凶残,不像画眉喜鹊那样或娇小或颜色鲜艳的惹人喜爱。
他问外公是不是乌鸦,外公说不是,这叫渡鸦。外公笑着摸摸他的头,对他说:
“渡鸦可以在不同的气候下生存,它是鸦类里面分布最广的物种,什么环境都能活的好好的。无论是我们这里这么温暖的地方,还是常年寒冷白雪覆盖的珠穆朗玛峰。”
“我希望小度也能像渡鸦一样勇敢,答应外公,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们小度,可是特别勇敢的小渡鸦啊。”
“好!”小小的慕玄度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外公手里接过那只小渡鸦,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街道:“我以后也要像渡鸦一样勇敢!”
醒来的时候,慕玄度早已泪流满面。
外公去世七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梦到以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他早在心力憔悴中忘掉了往日的欢笑,也记不起什么是真正的开心。那段记忆被深藏在脑海里,连外公的脸庞都在泪水中逐渐变得模糊了。
小时候的铿锵有力的誓言也在岁月中遗失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后来无数次独自一人走过那一条条熟悉的街道,看着和去年一样的热闹,尝过相同的的吃食,坐在同样位置摇着扇笑的老人穿的依旧是那件白色背心打着赤膊,和路人说说笑笑,却再也没了记忆里的那种热闹,也找不到陪他走过一条条街道被同学欺负就带着他找家长替他出气,告诉他要做只勇敢的小渡鸦的人了。
他不敢梦,不敢回忆,怕外公在天有灵,看到他这么多年的生活会失望。
对不起外公,我还是……食言了。
没有如您所愿,长成一个勇敢的慕玄度。
他唯唯诺诺,随波逐流,达不到妈妈的期许,也没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忙忙碌碌拼命挣扎这么多年,细想来,全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