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答案了？这些天你的成长着实让人惊喜。”看黑曜几度变化的表情，唐鑫知道他该是摸出点门道了。

“可我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天魔弄得污糟玩意儿已经应拆尽拆，他自己也被云端带走了，总不能是秀定山自我隔断……”

黑曜猛猛顿住。内部隔断？也不是没可能，大抵是朱炎与明梧最后做了什么。

“走，回去试试就见分晓。”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好，一时放任纵然可以躲懒，可也会滋生无穷后患。

唐鑫领着黑曜原路返回，黑曜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朱炎和明梧大费周章把祭坛建起来，里面蕴藏的玄机定不简单。

原本地下祭坛的石柱一直藏在不见阳光的地底，一直被老鬼精心养护着，刚被唐鑫破开的时候，上面的壁画还崭新如故，短短四天过去，它们竟已被灼热的阳光融掉了本来光鲜的颜色，当真是弹指千年如梦幻泡影，照破只在一瞬。

“天魔现身前我察觉这里的阵法有异，似被篡改过，问题出在这里，你先站远些。”

“篡改？”黑曜不知唐鑫要做什么，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对阵法没有研究，只觉得下面的石刻地面纹路连贯，与周围的石柱及山体新旧程度相当，没看出半点所以然。

“通过增添刻痕重新串联或者阻断纹路，改变阵法的作用，下面这个看起来没问题，实际发生作用的部分却只有三分之一，你看。”

唐鑫掐诀催动阵法，在他的引导下，黑曜果然看见一小片散发青黑色光芒的纹路。

“剩下那些都废了？这个阵法是干什么的？”下面这坨纹路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天魔干的。

“废了。亮起来的是封印镇压的魔纹。”话音将将落下，地下祭坛的石板就在唐鑫的施压中轰然碎成粉粒。

事发突然，黑曜被扬起尘埃的巨响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双手护住头部，想往远处跑，此种恐惧源自灵魂深处，不知为何，他听到爆炸爆鸣一类的声响，就会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

眼疾手快抓住黑曜的胳膊，唐鑫背过身将他扯到自己身前护住，黑曜突发的情况令唐鑫感到讶异，生死关头不见他退缩，这会儿怎么被小小的动静吓成这样。

岩石地面炸碎的动静与当初石板被砸烂掀飞相比不相上下，任地面停止震颤，地下的粉尘归于平静，唐鑫才把黑曜的胳膊松开。

“你怎么还怕这个？”

“我……想不起来。好像是天生的。”黑曜放下手，满脸迷惘，年节的时候小厮丫鬟放鞭炮他都是躲得远远的……

“没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以后总会知道的。”唐鑫满脸了然，又被迫想起大后方的一堆麻烦，这才过了多久，灵界那边可能一天都不到，加上为了求援前后走程序的时间，能指望胡青研究出什么？

可是……

“啾——”

远处传来的清脆鸟鸣打断了黑曜的迷思，他仰头，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长着七彩羽毛的鸟儿恰巧闯入他的眼帘，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或大或小，俱是他语言描述不明的美妙颜色。

鸟儿们欣喜欢快的鸣叫合成了一曲曼妙的讴歌，它们煽翅起舞，在祭坛上空旋作一圈环绕不去，不多会，空中竟然浮现出比极光更绚烂更变幻莫测的祥云，暖暖的金光自云中降下，映得这片被浊气腐蚀千年的土地恍如仙境。

“唐、唐哥，你看。”山中万物回春，百花盛放，过去被魔化的生灵为重获新生而嚎叫，黑曜则被微风送来的香气熏得飘然。

老天，给他几辈子也没见过这种盛况啊。

“功德金光如此凝实，这是功德圆满飞升之兆。”确实稀奇，和他们这些打工等晋升的不同，眼前是千万年功德感召天地的具象化，飞升就能得云端的正位。

唐鑫与黑曜不约而同走近几步，只见地下祭坛中，有个高挑青年赤着脚，长身鹤立于废墟之上，穿一身素净的麻葛长袍，编成辫的黑发柔顺地搭在胸前，他垂着眼，稍有些厌世感的脸上看不出悲也看不出喜。

青年听到上面的动静，仰头看来，视野中熟悉又陌生的脸令黑曜心头发紧。

“明梧？！”他还活着！黑曜眼中溢出泪水，他用手按住怦怦直跳的胸腔，确认这是开云留在他身上没来得及拔除的‘余毒’。

纳戒中的残魂静悄悄的，他不知自己找了几千年，等了几千年，发誓要以生生世世去爱护的人离他只有数尺距离。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所有的执念都淤堵在差点被焚烧殆尽的灵魂中。

唐鑫发觉黑曜情绪有异，先手擒着黑曜的胳膊将他扯住，以免他产生不必要的过激举动。

“你是？”眼前人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出现过，样貌、声音、气息、神魂……他从别的世界来，不属于这里。

下方的人唇角微动，发出有别于幻境中的清冷成熟的嗓音，黑曜能听出来，这就是明梧。

“我……”谁也不是。胸口炙热的潮水退去，黑曜一时间不晓得怎么对明梧开口。

“恭贺阁下功德圆满，我们是灵界的办事员，在此处理溢出的浊气，这是我们的公函。”唐鑫摆摆手示意黑曜先打住，带他御风至明梧跟前，取出纳戒中的玉片递到明梧手边。

明梧知道是这两人将天魔除去又打破封印令自己重见天日，他毫不犹豫地接过玉片，读取其中的信息。

灵界……天外有天，秀定山的恩怨情仇皆缘起于此……玉片中的信息读取完毕，明梧两眼放空，呼吸轻得几乎没有，他如今功德加身，心念一动，便洞悉前因后果，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云端的使者来接他了。

“开云他，如今怎么样了？”明梧将玉片归还给唐鑫。

和自己相关的，且自身越在意的事越会遮蔽神力，目睹开云自愿炼魂成为阵眼后，明梧陷入了长久与黑暗对抗的孤寂，除却后来偶尔清醒时听到的呓语，他与现世好似再无半点瓜葛。

甚至，明梧没有从遭受漫长折磨后骤然脱困，还能到朱炎的故乡去任神职的事态变化中，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与松快。

“……阁下若不介意，不妨听听我们到此界以后的见闻。”唐鑫没有正面回答明梧的问题，他接过玉片，心中长长叹息，阴差阳错，命运实在无情。

“好。”明梧意有所动，他猜到了，开云不会太好，那个偏执的家伙说不定为了他，已经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了。

静静聆听唐鑫黑曜一路的遭遇，明梧入了神，山外欣欣向荣再好不过，他和朱炎的愿景实现了——绝大多数人摆脱了成为天魔养料的命运，到山外面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他们如今不再被异世神魔带来的灾难和饥饿贫瘠困扰，他们找到了新的信仰与目标，自己在这里的使命也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候。

“我很抱歉。”听黑曜讲到开云夺舍，明梧轻声致歉，秀定山后来的乱象有一半归因于他。

“这不关你的事。”黑曜摇头，明梧又没有做错什么，是开云因自己的执念犯下弥天大错，干明梧什么事，就算非要有个道歉，也该是老鬼亲自对他说，不过料那老东西压根不会因自己的作为产生丝毫惭愧。

黑曜有说得不清楚的地方，唐鑫偶尔会为他补充几句，不到一个时辰，关于开云的往事俱已分明。

“明梧阁下，我还有一些疑问，您方便为我们解惑吗？”黑曜眼中万分真挚，他不单单是好奇最后一场大战，若不搞清楚孰是孰非，最终对老鬼的审判恐怕会有失公允。

“当然。”

黑曜看不出明梧在想什么，不知明梧是否受到功德成就的影响，他的语气毫无感情，像准备谈论的事与他无关似的，黑曜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您是谁？”

“嗯——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们会更关心天魔的事。”定定看着面前的青年，见他眼中只有关切绝无恶意，明梧做了个决定，他稍停片刻，才接着往下说，莫名地，连语气也松快了许多。

“我受更早时代的山民供奉，脱身于这片山脉，意识在久远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那明梧岂不是秀定山的意志？或者说是山神？山中精怪化形而成？

好似看穿黑曜所想，明梧朝他点点头：“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山中的子民和这方水土。”

明梧的话令唐鑫和黑曜肃然起敬，直白纯粹的信念和为此付出一切的卫道者，放到哪里都稀罕珍贵。

“那……”

“别急，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们。”明梧打断黑曜的追问，径直走向前方，他从长出薄薄青苔的不起眼的石缝中取出一个明显被精心养护但仍旧留下岁月痕迹的小瓶子。

这瓶子不是开云藏在枕头下面那个吗？！居然还在？现在，黑曜真正被老鬼的执念撼动了，他在与老鬼厮杀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明梧凌空踏上看不见的台阶，带着唐鑫和黑曜向上走，他不管两人反应，自顾自地说：“今天该与这片土地道个别。”

随着明梧的轻语，时间拨回数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