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汤鸡许仆射一直到出了宫门,才敢宣泄心中的不忿。
一口气踹翻了路边一条街上无人的摊位,直到踹到一块铁栅栏,他才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屋檐下躲雨的人远远打量着,见他穿着官服,只敢小声议论这人是不是被陛下训斥或是遭罢官才疯的。
许望之仰头望天,任由雨水噼啪打在脸上。老天对他真是不公。
当初,他想替代骄皇,明明他比骄皇更有能力,更有谋划,却始终不得志。如今,他退而求其次,不想那位置了,只愿得一人心,为何还不能?
骄皇又凭什么?
唾手可得他所得不到的一切!
骄皇配吗?
他没有机会了。除了告诉元香,骄皇隐瞒身份欺骗她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办法。
而告诉她,他好像也没有把握元香真的就会讨厌骄皇,弃骄皇而去。
两人有小时的情谊,元香能接受当下的骄皇,知道骄皇就是小时的玩伴,说不定更加怜惜爱护骄皇。
不,不会的。
元香绝不可能原谅一个骗子。骄皇他不诚实,怕她知道他就是当年苟活在郡公府尾院的傀儡太子,更为了将她困在宫里,故意隐瞒欺骗。
这种行为尤其的可耻!元香眼里容不得沙子,定然会弃骄皇而去。
对了!骄皇也定然是害怕,才迟迟隐瞒。
骄皇刚才特意冒着大雨赶来,想必就是在害怕。骄皇说不定知道他想做什么,是才来阻止。
他必须要尽快另想办法给元香传信才成。
可还有何办法呢?
雨渐渐转小,许望之转眼看到了屋檐下四五个人。人家也正打量他。不用猜都能知道人家是怎么腹诽他的。
许望之腾挪着起来,用毕生最快的速度逃跑。
回到府中的许望之打算先回屋更衣,管家跑来:“公子,大夫人喊您去一趟。”
许望之迅速换了衣服,擦干净头脸,来不及处理脚上的伤,赶往大夫人的院子。
大夫人的院子里,他的三个叔伯都在。
许望之进屋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才又跨进门。
他刚从宫里回来,头发也是湿的,脚还跛着,可坐在上首的他的亲娘并没关心一句,而是肃着脸问:“望之,你可对得起你爹,和你爷爷!”
多么严重的控诉。
二叔伯:“是啊,望之,你可是家里的希望,你可不能犯糊涂。”
三叔伯:“望之啊,当初是你在爷爷面前发誓,说一定不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一家人才同意你继承侯爵之位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今日必须把话说清楚。”
四叔伯:“望之要实在觉得累了,那换个人当侯爷不就成了。”
堂上几人纷纷瞪四叔伯,二叔伯呵斥:“你闭嘴。”
四叔伯撇嘴,不说话了。
许望之太清楚他们此来的目的,的确也是他出尔反尔在先。他还小的时候,就被开国公许侯选为继承人。
许侯野心很大,连带着他的四个儿子都觉得自己已经是皇子了。许侯嫌弃四个儿子,就从孙辈中挑选,最后将许望之带在身边细心栽培,并灌输唯有许家才能成就大业的思想。
许望之一开始没想太多,直到刚满七岁的他被送去爷爷身边。
爷爷时常站在一间能望到皇宫的窗前,指着皇城和他说,那里本该是他们的家。隋皇如今又时常打压许家,要是不够努力,恐怕不多久一家人都会完蛋。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此心里多了股子气。而又没法说,那股火在胸间越烧越旺。
老侯爷去世当晚,用最后一口气,让许望之当着叔伯兄弟的面发誓一定会撑起门楣,不负众望。
那时候他心甘情愿。
他以为这一辈子,除非坐上那个位置,不然他的一只脚总将陷在泥泞里。但没想到,有个人会不求回报的将他拉出来。
明明比他矮,比他小,力气却很大。
那一日他遭人陷害,差点落入埋了尖刺刀的陷阱里,是元香拽了他一把。明知不放手,两人都有可能死,她却坚定说:“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
许望之知道陷害自己的人是谁,可他都没登上那个位置,又怎能愚蠢的和他们内讧呢。
第二次被蒙面刺客追杀时,元香说:“你怎么待在原地找死?打不过,逃不会吗?”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可以逃的。
元香又说:“要不要本女侠助你一臂之力。”
元香带着他逃了。那一日他从未有过的松快,甚至想,就这样跟着她远走高飞算了。
可后来,元香不见了。他死活找不到。
从此以后,他又变回了许府世子许望之。遇到元香的场景,就像是一个短暂的梦。
再见时,她已入宫当了骄皇的香妃。
他都已经决定好要和纯皇斗争到底,结果元香又出现了。
本来以为元香成了香妃,他心间那团火会更大,更有毅力打败骄皇。可当他知道元香并非真心喜欢骄皇,进宫另有目的时,他又有了不可言说的奢望。
元香说,想让骄皇成为一个明君,到时她就好功成身退。于是他也想,要是骄皇成了明君,他又何必要推翻呢,当君王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不如帮助元香,事成后,他便和元香一道离开这个魔窟。
从此过他们逍遥乐呵的日子。
许望之知道他娘和叔伯必定要阻挠自己,是以他隐瞒的很好。让许家人都以为他每一日都在努力琢磨着如何推翻骄皇。
和蓝眉军合作,也是应许家人的要求。而不止蓝眉军,大丰收瓦岗寨那边,许家人也没少发展联系。
许望之确信骄皇能摆平蓝眉军,是以听之任之。果不其然,蓝眉军一败涂地。
没想到的是,这么快,许家人都发现了他的猫腻,并兴师问罪来了。
许望之知道他们找上门,肯定是拿到了他把柄,他也懒得扯谎,认下说:“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知道斗不赢他。”
三叔伯:“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斗不赢?”
许望之:“难道一定要等到许家被抄家灭门后,你们才死心吗?”
二叔伯:“望之,你怎么说话呢?”
许望之:“我说的都是大实话,那位可不比先前的,你们应当比我更知道。蓝眉军就是最好的例子。”
三个叔伯看向大夫人,大夫人垂着眉眼凝视许望之:“可那是你爷爷的遗愿,你难道忘了爷爷的叮嘱了?”
许望之:“爷爷定然也不愿看到许家惨遭灭门,如今许家有侯爵之位,各位叔伯又都是京都城的权贵,咱们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三叔伯:“你别忘了,咱们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那个就是魔鬼,咱们眼下是没事,可你几个叔伯心里每日都忐忑着,说不定哪一日就落入圈套陷阱里。”
听到“陷阱”两字,许望之面寒似水,“叔伯们倒是还没落入陷阱,但我自小到大却几次死里逃生,得亏命大。”
大夫人听到这话,站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许望之目光在三个叔伯面上一一划过,和母亲说:“母亲,儿子怕您担心,一直没敢说。今日三位叔伯都在,索性把话说个明白。儿子多年前两回差点遇险,后来也有几回遭人暗算。有人买通了爷爷放在儿子身边的暗卫。侥幸回来后,儿子换了身边的暗卫,又勤学武艺,这才在之后没被他们得逞。”
许望之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大夫人虽是后宅妇人,但也听懂了。能收买老侯爷身边暗卫的人只可能是许家人,也只有许家人不厌其烦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有那么多机会。
大夫人苍白着脸看向三个叔伯。三个叔伯当即否认说跟他们无关,说一定是骄皇,要对付侯爷。
别说许望之不信,就是大夫人也不信这话。骄皇那么菜,那么闲吗?
叔伯们又说就算不是骄皇,那肯定是老侯爷的政敌。当年老侯爷为了大越可没少树敌。
许望之懒得听他们狡辩,直接说:"我有三位叔伯接连出手害我的证据。"
“不可能!”
“你休要诓我们。”
“他就是诓我们的。”
“叔伯们不信,要不然直接让陛下帮我们分说分说?”
叔伯们一下蔫了,许望之看大夫人:“所谓的至亲却要你儿子的命。母亲,你现在可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
叔伯们也看向大夫人。
“望之,千万不能闹到陛下跟前。”大夫人着急忙慌说,“这事原本只是咱们一家子的事,闹到骄皇跟前,事就大了。”
许望之丝毫没感到意外。他只有失望。这就是他的生身母亲。
只在他面前是个威严的母亲,当着叔伯们的面他们就是需要帮衬的孤儿寡母。所谓的为了这个家,为了他好。
大夫人见许望之不说话,起身走到他身前,拉住他的手,细声说:“你该知道的,咱们要以大局为重。再说,你如今也没事。”
许望之:“儿子要是死了,母亲可也觉得叔伯们都是一家子?”
大夫人觉得他太忤逆自己,沉着脸重复那一句:“你如今好端端的,哪来的如果。”
许望之逼近一步:“如果就是有如果呢?”
大夫人不得不后退,被逼着不得不开口:“……就算有如果,那也得讲究证据吧,好歹这些都是你的叔伯至亲,他们如何会伤害你?”
叔伯们立时附和点头:“就是呀。”
“望之,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你的至亲哪。”
许望之只盯着自己的母亲:“都说这天下没有不是的母亲,可我觉得未必。胆小懦弱就算了,却总想着将儿子禁锢在身边,以为操控着我,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一家之长的位置。你可有一点点考虑过你儿子的喜怒哀乐?”
大夫人连连点头:“当然有,你是我儿子,这说的什么话。”
许望之已经不想听到母亲的任何声音,他摆手,示意母亲不必多说。
“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但往后,你们谁也休想再摆布我。想制龙袍也好,偷偷屯兵也罢,有能耐,你们自己去,我会离开这个家,从此和许家再无干系。”
许望之潇洒转头,走出两步,又停下,回过头来看叔伯们,目光戏谑:“这下叔伯们算是如愿以偿了吧。不费吹灰之力,侯爵之位就空出来了,你们谁想要,去抢好了。”
如一堆烂菜叶臭鸡蛋,许望之抬脚跨步往前,将他们甩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