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没提联系骆舟深把她接回去,意思就是暂时维持着这样的关系。
关尔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放松了出来,“你睡吧,到点我叫你。”
程屿闻言睁眼看了下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关尔不明白他笑什么,但两个小时之后,定时的闹铃声响起时她才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看见窗外阳光大亮,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哪里。在看到熟悉的酒店壁纸时,才想起昨晚的事,接着是顺着回忆线,想起了睡之前的承诺。
她起身看了一圈屋子,程屿不见踪影。不会是这人喊自己但没喊醒,自己先走了吧?说好的两人一起走呢?
不,也许只是出门了一趟而已。
自己没有手机,也不好联系自己。
关尔静默了一会儿,连忙起身去浴室换了身衣服简单漱了个口,又甩掉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踩着自己的那双满是泥的马丁靴,刚要出门口时,又想起桌面上还有一堆瓶瓶罐罐没收拾。
无理由的心火再一度染上眉梢,她皱着眉让自己不要心急。
她久违地感到有些烦躁,以及情绪的难以自控。
尽管她一直在克制提醒自己慢点慢点,但当润肤霜瓶子的玻璃渣,在手心滑下一道状似可怖的血痕时,她还是没忍住把瓶子甩了出去。
也许是最近出现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导致她的情绪波动太过频繁。失去药物控制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无能为力过。
乳白色的液体在半空撒了干净,残留的空瓶在地上滚了几圈,滚落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停下了。
关尔等着这疼痛感慢慢钝化她的神经,她这一趟没想着要带药,她已经断药两年没再复发过,今天是第一次。
而且她已经出现耐药性,这病其实跟江辞镜的病大差不差。
国内的医生说是情绪病,一旦有失去控制的事情发生时,就容易情绪失控。但关尔在海外看过医生,他们说也有遗传的因素在。
关尔有时候会觉得很讽刺,江辞镜以前很希望能给关一越再生个儿子,但却因为这个病流产过。那时关一越曾带着她寻医问佛,一再无果后江辞镜灰了心,把这罪责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江辞镜在生下自己时得了产后抑郁,而关一越一直在忙着他的‘事业’,也许江辞镜一直知道他在做什么,又或许早就知道他在外头养了无数个女人,久而久之,她不正常了,关尔也发现自己不正常了。
小时候的自己只是不爱说话不爱动,严重一点,也只是喜欢逼迫折磨自己,待在黑暗闭塞的空间里。
直到某天她开始模仿江辞镜发泄情绪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她很怕被人发现。她怕自己会像江辞镜一样,被别人当成怪物,被人锁在无人的屋子里,被他人用嫌弃厌恶的目光看着。
于是她努力地把自己活成一个健康的人,希望所有人都不会发现这层皮囊之下,原来也是头不受情绪控制的怪物。
就像现在,她重重地吸一口气,感觉呼吸都带着磨砂的痛感。等待那阵近乎自虐的情绪侵城掠池后,情绪的城堡塌缩成废墟。
关尔拿纸巾一点点擦拭手背上干涸的血渍,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就像那个找不到的玻璃水杯一样,关尔对那之后的记忆,像是丰沛雨季过后被太阳蒸发殆尽的龟裂大地,颜色尽失,一切变得模糊近乎像是他人的记忆。
医生开的药都有很大的副作用,关尔不清楚记忆是否存在断档,但好多发生在疗养院那段期间的事情,她确实记不太得了。
关尔去卫生间的水龙头冲洗,用干毛巾包裹着回身,去摸背包夹层里的液体创可贴,这是以前工作的习惯。
她平静地收拾把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又把原先的物品一件件装回了背包里,像是完成一件机械工程一样,才重重喘了口气。靠着强迫自己机械的重复动作,她才慢慢拉回点理智。昨晚上程屿跟她说过,要带她一起走,她记得了。
……也许人只是下楼买什么东西或者去哪里,自己只需要等他就行。
她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把翻涌到地皮之上的岩浆,又重重覆压在一滩看不见深浅的厚土之下。门口响起开门的声音,关尔保持着蹲身收拾的动作,听着往她来的熟悉脚步声,用外套的袖口遮挡住手背上的伤。
才慢慢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又要把我丢下了,不是说好要把我带回去锁起来嘛?”
瓶瓶罐罐毫无章法地扔在登山包里,程屿蹲身帮她一个个拿出来,又从自己背包拿了几个防水袋按类别装好。
“别乱说。”
关尔看他封好口放进了自己那个背包里,笑笑道:“这不是你昨晚上说的?”她故意贴在程屿的耳边用气音,“你说的,不让我穿衣服,只能呆在你的床上,只能看你,只能给你——”
最后一个词是气音,但程屿还是听清了,甚至能平静地接上她的话,“还要加个金链子,你喜欢素的还是带纹饰的?”
关尔:“……”
她心里暗骂他一声流氓,但是刚才那股情绪起伏似乎如急潮回退,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还没抬手,酸软的腰一扯让她有些直不起腰来。
程屿把两个背包提在手上,起身时还故意看了她一眼,“能走吗?”
关尔背地里看着脸皮厚,但还是做不来在大众面前秀恩爱。抱她或者背她下去,哪个都很羞耻。
“不用,我可以走。”
但背后的目光太过炽热,关尔觉得自己像是‘邯郸学步’,一步一脚,有些忘记平常自己是怎么迈步了,搞得跟个复健人士一样。
她换了个话题,“我们去哪送货啊?”
“图尔村。”
“......啊?这么巧?”关尔睁大了眼睛回头看他。
程屿:“巧?”
关尔眼神闪躲了下,半真半假道:“以前因为工作,认识过一个小姑娘,她之前邀请过我去她婚礼,我本来也要去一趟的。”
程屿也有点意外,“你说的是古丽?”
“啊?”这下关尔也诧异,“你也认识啊?”
程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我送的货就是新郎家的,他们明天的婚礼。”
那还真是——挺巧的,个屁。
关尔心虚得要命,“咳,那真巧,我可以搭你的顺风车去了。”
关尔没主动解释,程屿也就没主动问。
看着关尔蹲在地上发呆,程屿把手中的包搁在她怀里,直接在关尔没反应过来时,抄手把她抱了起来,脚尖推门就往外走。
失重的关尔吓了一跳,“不是,放我下来吧,我可不轻。”
程屿还试图掂量了下:“确实。”
关尔:“……你放我下来,我觉得我们要打一架。”
程屿轻笑出声,这人很少笑,笑起来原本平直的嘴角会向上弯,左边脸颊随之凹陷入一个小坑。
关尔用食指戳着那个小酒窝,不想让它消失。
程屿被抵着腮帮子,说话都不利索,只能假装瞪了她一下,他摁电梯,真准备这个样子下楼。
关尔脸都快烧起来了,虽然现在还没人,但只要一下楼,哪怕只有一个观众,她都得当场挖条护城河守护自己因为尴尬用脚抠出来的城堡。
她压低了声音,哄着道:“师兄,你放我下来吧,待会儿你还得开车呢,手会酸的。”
程屿敛眉看着她,没说昨晚你都是枕着我的手臂睡了一整晚。
原本平直的嘴角有上扬的趋势,好在还是把她放下了。
下楼前台收了他们的房卡,退房手续办完,两人并肩从酒店出来,程屿先是绕到了酒店后的停车场开车,关尔压了压鸭舌帽沿,蹲在太阳底下打哈欠等他开出来。
“诶!姐姐!”
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关尔抬起下巴冲上边看去——是昨晚上办理入住时的一对小情侣。
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大大的徒步背包,挥手朝她走了过来。
关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打招呼道:“你们也要出发了?”
“是啊,我们在网上拼的车快到了。得早点出发,姐姐你们呢?”小姑娘看只有关尔一个人蹲在地上,对程屿的印象更差了,“你男朋友怎么不见了?”
“闹别扭,”关尔叹了口气,“可爱生气了,就要人哄着,跟个小孩子似的。”
小姑娘‘我靠’出声,说完在她男朋友的警示下嘿嘿笑了起来。
“姐姐,你不能因为人家帅就处处让着人家啊,你也长得那么好看,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没有,你要让他有危机感!”
关尔羡慕地看着两个小年轻互动,“其实吧,他年纪比我小很多,要是我妹妹还在,哎呀不说了不说了。”
小姑娘的八卦之心一起,“喔?”把头凑了过去。
关尔压低声音,“要不是图他身强体健,晚上有冲劲,咳,你懂的。”
小姑娘像是打开了什么天方夜谭,就差抓一把瓜子来蹲后续了。
“你刚才说妹妹——”
关尔状作忧伤,“是啊,我那妹妹命途多舛。他刚入赘我们家呢,就……哎,只能那个了。”
小姑娘双眼立马燃起熊熊火焰,“喔~”
【滴滴】——
程屿的车缓缓横在他们面前,降下车窗时,多了一副墨镜,看上去还蛮酷。
“上车。”
冷冷的语气,也一点儿都不像是‘入赘’大户人家的模样。
反倒是关尔一步三跳,边挥手告别边上车,就差应个‘喳’了。
小姑娘的男朋友感慨,“搞得我都想找个富婆包——”
话没说完就被小姑娘的一拳头给打了回去。
“开玩笑开玩笑,我是说让你成为富婆,然后包养我哈哈哈。”
关尔戏精瘾过完,整个人也精神了,开始扒拉自己随身带小包,打开小镜子开始抹防晒,她打算化个简单的妆容。
程屿看她涂涂抹抹,然后又扒拉出一根笔状的东西,开始涂眼底,晕染出一条淡淡的阴影。
“那是什么?”
“这个?卧蚕笔。”
程屿有些不理解,“那不是黑眼圈?但刚才你不是有吗?”
关尔看着自己眼底黑乎乎的一团,还真像是黑眼圈。
自己费劲扒拉用粉底遮瑕盖住的东西,现在又要重新画出来,太傻叉了。
她选择放弃,“你——算了。”
她努力过,自己的化妆水平也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