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快有,手慢无,易失难逢的好机会……哪儿来的时间等你观望?”何朝华手拿筷子,和蔼慈祥,“半大小子!这事不用你操心。快过来吃饭吧!”
……
何聪后悔,如果当初自己细问一番,坚持一些,哪怕躺地上打滚呢,能拖着他们不让去就好了。父母双亡,家中重担由他肩负,因疏于照管,小妹伤寒不治,他仅剩下一个弟弟,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生怕重蹈小妹的覆辙。
他怔怔出神,停止了说教。何不易在旁说些什么,他没仔细听。何聪伸手拍拍幺弟臂膀,笑叹一声:“好了,别说了,回楼上再躺会儿吧!你也大了,要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回吧……”
“……诶!”何不易见兄长出神,也不再说话,正待回转,忽而想起一事。“昨儿傍晚……”他挪到何聪身边,小声说:“李家姐姐来了……”
“她又送什么来了?”何聪淡道。
“送来两盅醉蟹,说是你爱吃的,你又不在,我推却不过……”
“不是让你别接?”
“人家姐姐一番好心。我看她,真挺适合做我嫂子……”
“你知道什么?”何不易恼了,“你给放哪儿了?”
“就厨房里,”何不易灵机一动,“我给吃了几只!可不能送回去了!”
何聪眼一瞪,他逃得飞快。
“待我下工,做点东西回礼!”
何不易跑上了楼。他站在窗边,目送长兄因辛勤劳碌而微驼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未明天色里,他脑海中不适时地回响起一句女声:“今日我放你归去,不是怜悯你年少,而是心疼你家人含辛茹苦养育你,事情一旦捅破,他们便颜面扫地,要被人指指点点地过日子……”
自幼家贫,当年父母猝然离世,留下一屁股债务,何聪既要还债,又要照顾幼弟幼妹,累了一身病痛,也不舍得就医。长兄如父,为照拂这个家,何聪婉拒媒婆说亲,时值二十七仍未婚娶……
自己身无长物,到码头做活被人欺侮,心生不忿,故而跟了当地的沈家帮,帮忙做些不能见人的营生。每隔一阵,他便要“交贡”以偿还部分赌债,一步步地,再难回头……
何不易鼻腔微酸,揉揉发烫的眼睛,阖上了房门。
反身回房,脱靴就寝,何不易在自家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枕臂沉思,“明日……明日就了结了吧……钱快还完了,和周哥好好说说,干回本行。时间一久,大哥万一知道了呢?”如此这般地思虑,直至日夜交替时分,才昏沉沉地睡去。
梦境飘摇,他只身来至一处光怪陆离的地界。
白昼光芒柔和明丽,宛若明玉色。微风自头顶吹过,顶上的苍穹望不到顶,没漂浮着一片云。那穹顶似被捅了无数窟窿,断断续续的光束便从大小各异的窟窿外散射进来。
踏足的土地一马平川,视线所及之处,茫茫然,殊无外物。跟前地面遍布蚁丘、山包,耸动拱立,那丘中时而跑出些许光点,光点游弋,于地面攀爬连结,形似蛛网。
他置身其中,倍感宁静祥和,半点不觉害怕。
大小“蛛网”逐渐粘结一体,此时若有旁人浮在高空俯瞰,定会惊诧于它的美丽。光点线圈恰若落雨,绽放水面;又似拥挤街头,行人撑起竹伞,靑竹伞在漫天迷蒙的水汽里缓慢碰撞、游移。
何不易好奇环顾四周,步履微移,彼时恰从光芒里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缓步而行,衣袂无风自动,面目与轮廓皆不甚清晰。
二人对面而立,身量齐等。
何不易凝眉,心中说不出的熟悉,自然而然,张口就问:“你是谁?”
猝然,无数蚁丘像受到惊扰,簌簌抖动起来。飓风袭卷,柔和光芒散若飞沙,四围里,空余黑暗底色。
境界里,又至一位不速之客!
那客身着描金红袍,通身威严气派,他浮在半空,琥珀瞳仁倒映出缩成一团的自己。何不易屏气,右手不自觉地抓住自个儿的衣领,妄想借力以壮大底下一颗怂心。他大起胆子,打量那非仙非妖的男人,嘴唇莫名地哆嗦。
来人俊朗的脸庞不由浮现讥诮,蔑然的眼神如针似芒,“身为神,是没用的神;落为凡人,竟也是废物!”
何不易探看他的眼睛,那人眼底蕴含无尽血色,汹涌澎湃的血水汇成一泓浩渺无垠的汪洋。
星流霆击之际,声势浩大的金戈铁马轰隆作响、席卷而过。
急忙睁开双眼,原是疾风横扫街巷,不少杂物随风哐当翻滚,纵横捭阖间,居然形成了金戈铁马的声势,恍然入得梦来!
梦中如何,泰半忘却,何不易揉搓眼睛,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外头锣鼓喧天,有人在外嘶哑大喊:“走水了!艮街东北隅走水了!快来些人救火!”
“哥!”何不易马上爬将起来,冲出房门。
打开大门,天色不早,包着头巾、穿靛青色短褐的男子匆匆跑过,怀揣盛水器皿。俄而,又有几名妇女手提陶瓮,行走间带起一阵疾风。
他快步走上街,不慎撞到了人。
远处,噼里啪啦的柴火极力焚烧,焦臭味弥漫空中。
东北方向,艮街上方。火舌吞吐,大张獠牙,飘荡的火巾子覆盖整面天空,白墙黑瓦上方留出的蔚蓝被阻塞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