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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公主王孙自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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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长安城,朱雀大街两旁的大槐树正抽着新绿的嫩芽。

阿舍和阿得赶着马车,今日街上的人较往日,特别的多,马车艰难的行走着。坐在车内的拿着书简的王维,被阿舍的抱怨吵得无法安心看书。

亦或是,今日心情本就激动紧张,所以眼睛盯着书简上的字,却没有一个字可以入心。手里拿了半天书,甚至连书名,也不甚记得了。

“今日是京兆府试放榜日,考生以及考生家属亲友都赶来看榜了,小商小贩为了生意,自然也都出来了,街上的人自然要比以往要多的多,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好好赶车,别扰了公子看书。”阿得训斥道。

被训,阿舍也不在意,拍着胸脯激动地说:“正是因为今日放榜,我才着急赶过去呀,所以才厌烦人多呀!那帮人,左右也是落榜,又何必出来大街上占地方?我恨不得插着翅膀赶紧飞过去。”

唐朝的科举制度,从隋唐时期开始出现,京兆府试作为地方考试的一部分,对考生来说是一个重要的门槛。考生需要通过京兆府试,才能有机会参加更高层次的礼部考试。京兆府试的考官通常是地方官员,他们负责筛选和推荐优秀的考生?。通过京兆府试的考生,有机会进入更高层次的考试,最终有机会在朝廷中谋得官职。因此,京兆府试不仅是考生们的重要考验,也是他们通往仕途的关键一步?。

好不容易到了京兆府外,还没有张榜,已经挤了半条街的人了!阿舍火烧屁股般跳下马车,连推带搡挤进人群,等候放榜。阿得虽沉稳,却也慢慢往前挤。

见两个小厮的猴急的摸样,王维笑笑,静静坐在车里,不急不躁地泡了一壶茶,悠然地喝了起来。入口才发觉茶火候不对,不由得摇头轻笑,原来自己修行还是不够,并没有真正的云淡风轻。

人潮一阵骚动,王维伸手撩开马车的纱帘,却见京兆府门大开,一行官差出来,簇拥着中间两个着绿色官服之人,手捧红榜,人潮更是激动沸腾。王维感觉心跳加快,竟似有几分心慌,忙呷了一口茶。

一盏茶未饮完,隔着一两百米便听到阿啥洪亮的号叫:“中啦中啦,我家公子中了头名解头!我家公子是头名。”王维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清澈的茶汤洒在案上。(“解头”就是府试的第一名,被后世誉为“解元”,在唐朝时称为“解头”,若考取了解头,那么来年的进士几乎等于板上钉钉,十拿九稳。)

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阿舍跑回马车,抱着王维就乐:“中了!还是解头!公子,你太厉害了!”王维也难掩开心,与两个小厮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阿得道:“这般天大的喜事,公子需亲自看看榜单,才算得上圆满呀!”

待得人潮退去一下,王维下车,挺拔的身姿,俊逸的脸庞,引来一众女郎的尖叫惊呼。望着榜文上墨迹未干的"王维"二字,高高地排在第一排,握紧的指节在缰绳上微微发白。微风拂过芝兰玉树般美少年,月白色的襕衫,将腰间玉坠的流苏吹得轻轻摇晃。

"摩诘留步!"崔涤的嗓音裹着马蹄声从街角传来。

这位博陵崔氏的九公子,今日穿着宝相花纹的紫袍,额间还沾着昨夜宴饮时留下的花钿,虽然日前刚接管崔氏家主职位,却毫无沉稳气质,依旧风流不羁:"摩诘,昨夜醉仙楼你走得急,我和岐王殿下都觉得遗憾呢!你可错过了一场大好戏——岐王新得的胡姬跳起柘枝舞,那细腰扭得……那金铃响得..可惜你没眼福看到那般销魂的舞姿,竟害得我犯了相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忽然瞥见榜文,眼睛一亮,"好个太原王氏的麒麟儿!回头解头的袍服,可要借我偷偷穿穿,借我沾沾文气,来吧,兄弟先抱一下吧。"

王维哭笑不得,推开崔九摸向自己的臭手。目光却越过人群,望向远处的曲江池。粼粼波光里,几艘画舫正缓缓驶向芙蓉苑,朱漆栏杆映着新开的桃花,恍若浮在云端的仙阁。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岐王府看见的那架焦尾琴,冰弦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似乎到处都在昭示着长安的富丽繁华。

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王维在崔涤的引荐下结识了岐王。岐王即唐睿宗李旦第四子岐王李范,他的住宅在长安安业坊。历史上有两个岐王宅,长安、洛阳各一所,崔涤带王维来的是岐王长安的府邸。史载岐王李范“好学工书,雅爱文章之士,士无贵贱,皆尽礼接待。”

岐王李范,果如传说中那般礼贤下士,他与崔九是挚交好友,一见到王维,就被其才情品貌所折服,更是一见如故。今日恰似长兄宁王府有宴会,便约了王维一起参加,以便于结交权贵,为来年春天的春闱积攒人气和名气。

宁王,字成器,唐睿宗李旦长子,唐玄宗李隆基的嫡长兄。李宪初以皇孙身份封永平郡王。684年,六岁的李宪被册封为太子,后被武则天册封为皇孙。武周时期,授左赞善大夫、寿春王。唐中宗李显复位后,迁员外宗正卿。710年,李宪被加封为宋王。同年,唐睿宗登基,任命李宪为左卫大将军。李宪拒绝成为皇太子,让位于平王李隆基。因此李隆基对这个哥哥甚是敬重。

暮色初临时,宁王府的鎏金铜门缓缓开启。四十盏羊角灯次第亮起,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王维跟在岐王身后穿过游廊,见假山石上垂下的藤萝间缀满夜明珠,池中锦鲤竟有尺余长,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金红的光泽,竟是富贵堪比皇宫的人间富贵窝。

"这便是近日名动京城的王摩诘?"宁王的声音带着醺然的酒意。他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犀角杯盛着琥珀色的葡萄酒,"听说你擅画雪景?且看这屏风——"手指处,十二扇琉璃屏风上竟嵌着真正的雪花,在暖阁中分毫未化。

王维凝视片刻,忽然轻笑:"王爷这雪花虽巧,终究是死物。"他执起案上玉壶,将冰水泼向空中。水珠落在琉璃屏的瞬间,竟凝成千万朵六出冰花,与真雪难分轩轾。满座哗然中,少年提笔在屏风上写道:

玉壶何用好,偏许素冰居。未共销丹日,还同照绮疏。

抱明中不隐,含净外疑虚。气似庭霜积,光言砌月馀。

晓凌飞鹊镜,宵映聚萤书。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

字迹飘逸如行云流水,文思如泉涌不息,诗成引得满堂喝彩。

玉真公主李持盈款款驾临时,满园牡丹正在夜露中悄然绽放。她穿着月白道袍,云髻间只簪着一支青玉步摇,简单不失美丽,清雅不失高贵,出尘的气质和美貌,让满堂珠翠都失了颜色。

王维正在抚弄焦尾琴,忽觉鼻端萦绕着一缕降真香的气味——这般清冷的香气,他熟悉,曾在崔府老夫人六十岁生日时见过。

"此琴原是司马相如奏《凤求凰》时用的指法养出灵性。"岐王似醉非醉地叩着玛瑙案几,"可惜如今长安城里,竟无人能奏全《郁轮袍》九叠..."

崔九连忙抚掌表示符合,顺便,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玉真公主和宁王。

冰丝弦忽作昆山玉碎,惊起雕梁画栋间的栖燕。王维一袭白衣垂眸信手挥弦,宛如九天的神仙,指下淌出松风涧雨,宛如仙境非人间。琴身如镜,映出珠帘后青玉步摇的璎珞轻扫牡丹,露珠坠在七弦上凝成冰晶,叮咚声里赫然就是《郁轮袍》第三叠的"鹤唳寒潭"。

“果然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玉真公主走下高台,缓步来到王维近前,轻声道:"公子既知冰蚕丝遇情动则化雾,为何,偏在'空山凝云'处少按了商弦?"

玉真公主执麈尾拂开满堂烛影时,王维的左手正悬在十三徽上。他嗅到一缕混着茶烟的降真香,抬眼见道袍广袖拂落姚黄花瓣,恰坠在琴尾焦痕处。那花瓣上的晨露凝在冰蚕丝弦,竟化作雾霭缭绕指尖。

"冰蚕三十年方吐一寸丝。"王维忽将琴身微倾,雾霭在烛光中映出七彩虹霓,"此弦最忌红尘烟火气,方才...可是触了伤心事?"

玉真公主的麈尾顿在空中。穿堂风掠过水榭,熄灭了最近的六盏鹤灯。明暗交替间,王维看见她眸中泛起了,犹如太液池春冰乍裂的碎光:"明日延生观的碧桃开了二重瓣,王公子可愿携新诗换茶?"

五更梆子声里,王维在角门收到竹叶编的食盒。青箬笠下没有糕点,唯有一张洒金云纹笺,墨迹犹带桃香:"辰时三刻,竹溪石矶。"

次日,王维如约前行,晨雾未散的山径,清晨朝露将王维的竹纹绉纱袍,染成了苍青色。引路的小道童提着兔形琉璃灯,暖黄色的光晕惊起早莺,扑簌簌掠过新抽的紫竹嫩芽。转过九曲流觞亭,忽闻水声泠泠,见玉真公主赤足坐在溪畔青石上,月白道袍浸在春水里,足踝银铃惊散一池朱砂鲤。

"摩诘且看。"她指尖点向对岸,霞光里千树碧桃次第绽放,花影中竟藏着架精巧的水转诗屏。竹筒随溪流转动,木槌轻叩玉片发出清响,奏的正是《郁轮袍》残章。

王维拂开扑面柳绵,见青玉案上铺着信笺。公主纤纤素手忽执起他的腕,麈尾扫过虎口:"闭目听这山韵——水击青石如滚拂,风穿竹海似轮指。"

温热呼吸近在耳畔时,他笔走龙蛇写下"渔舟逐水爱山春"。忽有朱砂鲤跃出水面,鳞片粘在"春"字旁,洇开一抹胭脂色。公主轻笑拈起桃枝,蘸着鳞片朱彩在诗尾补上"春来遍是桃花水"。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日影西移时,小道童捧来缠枝牡丹纹的秘色瓷。玉真公主将诗稿折成纸船放入溪中,又摘下发髻间的青玉步摇压住:"此纸舟若能在子时前漂到太乙池,便赠公子焦尾琴。"

王维追着纸船穿过十里桃林,方见星子初现云端,那只小船载着一抹青玉色正卡在芦苇荡中间。他涉水捞起湿透的诗笺,却发现背面多出娟秀小楷:"冰弦易断,祈君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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