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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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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王维在洛阳王氏故居的廊下,收到裴迪的信笺,素绢上画着云梦泽的烟波,题着"地宫玉蝉应已羽化"。随信附来的青铜酒爵里,盛着终南山的新雪。想到那个豪爽不羁的少年,王维的嘴角擒了一抹笑意。

孟浩然寄来的竹简则裹着鹿门山茱萸,背面潦草刻着:"始皇墓前松柏又高三寸矣"。孟夫子回到了老家,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还在比他科考,是否同意他迎娶心爱的姑娘了。

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已传来清脆的驼铃。王维勒住缰绳,望着城门楼上鎏金的"明德"二字(注:长安的外郭城的南边正门,城门上刻有“明德”)二字?在朝阳中熠熠生辉。

“长安到了!”阿舍跳着脚,激动地指着远处城门:"公子快看!那楼怕是有十丈高!城门楼子上的字写得也浑厚霸气......呃,仔细瞧瞧,还是没有公子你的字迹潇洒飘逸......"王维也很开心,一年的游历终于到了心之所向的长安,不过他很内敛,笑着对阿得说:“你二人原本双生,为何你沉着冷静,你兄长却如此跳脱?”

似乎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阿得侧着头,沉思了片刻,笑着答道:“公子,您想那赫赫崔府,八小姐和九公子为龙凤孪生,为何八小姐娴静端庄,而九公子却飞扬洒脱?”王维一时语塞,只得点头表示赞同。

长安如诗如画般的秋色,泼洒在鳞次栉比的飞檐间,三人住进了太原王氏在京城长安的别院,阿得帮着留守老宅的王伯收拾行李,阿舍兴奋地捧着舆图念念有词:"东市二百二十行,西市胡商云集...公子,这许多好地方,咱们可都得一一去瞧瞧才是啊!"

话音未落,一队波斯商旅的骆驼从王宅门口经过,驼峰间悬挂的琉璃瓶折射出七彩光晕。阿舍第一次看到骆驼这般物种,长大了嘴巴,惊喜地跑过去围着骆驼打转转,王维嗅着风中飘来的檀香与胡椒气息,忽然想起家乡母亲晾晒的茱萸,也是这样辛辣中带着暖意。

案头青瓷瓶里斜插的野菊沾了晨露,王维用笔尖轻轻拨开蜷曲的花瓣,一滴水珠坠在"遥知"二字上,墨迹顿时洇成小小的山峦。楼下传来货郎悠长的吆喝:"茱萸囊——五文钱驱邪祟——"他搁下狼毫,推开雕花木窗,长安的秋声便裹着晨雾涌进来。

曲江池方向飘来新酒开坛的香气,混着灞桥柳叶的苦味,在朱雀大街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几个垂髫小儿举着竹骨风筝从客栈门前跑过,绢布上歪歪扭扭画着登高小人,让他想起幼时重阳,父亲王处廉亲手给小妹王纯扎的那只青鸾风筝,此刻怕是还挂在老宅的梧桐枝头上。

"客官可要尝尝重阳糕?"店伙提着食盒叩门,漆盒里躺着三色花糕。王维捡起块枫叶状的米糕,糯米里裹着枣泥,随比不得母亲用井水浸过的黍米糕清凉,却也别有一番香甜诱人的风味。指尖黏着的糖霜被风一吹,竟像落在并州书院窗前的细雪——那日他启程赴京,母亲连夜缝制的狐裘领口,也沾着这样的莹白。

阿舍捧着朱漆食盒回来时,西市的喧闹正攀上窗棂。

油津津的胡麻饼,正安静地叠在波斯琉璃盏里,旁边躺着几串沾满霜糖的醍醐串。"公子,你快来尝尝,我特意打问的,这些都是长安有名的小吃,我替您尝过了,味道不是一般的鲜美呢!”见主子没搭理他,他也不急,“公子,你且看这茱萸香囊!我特地多买了几只,等我们回去也好送给缙公子和九公子……"阿舍献宝似的抖开织锦香囊,西域传入的联珠纹间缀满殷红茱萸果,"听那金发碧眼的胡商说要用银针戳出汁液才灵验......"

话音未落,街上忽然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阿舍拽着王维快步跑出院落,来到街上,只见三十六名金甲卫兵开道,八匹枣红马拉着沉香木辇缓缓行来。辇上树着九丈高的茱萸绛幡,金线绣的登高图在秋阳下流光溢彩。满街行人纷纷将佩囊掷向车辇,有个戴昆仑奴面具的孩童险些被挤倒,手中的木雕小犬滚到王维窗下。

"这是圣人的赐福幡车。"茶博士拎着铜壶过来续水,一边热情地为客人解释道:"接了幡车落下的茱萸叶,来年可是能添福添寿的呢。"王维望着掌心方才随风飘入的朱红叶片,脉络间还凝着骊山晨露,却忽然记起父亲总在重阳日采撷的第一枝茱萸,必定要带着太岳山巅的云雾湿气。

“大叔,请问这长安可有登高望远的好去处?”阿得不愧是心腹,贴心地替自己公子问道。

“公子是外来的吧?咱们长安登高望远的最好的地方,莫过于乐游原?。很好找,就在咱们长安城东南的郊区,地势颇高,视野开阔,南可近览曲江烟雨,远望终南霁雪;西面有大慈恩寺和大雁塔;东望湍急的浐河;北瞰整个长安城?。公子,您但凡去了,绝对满意。”

王维点点头,看了一眼吃得正欢的阿舍,解释说:“我听阿九说,乐游原在汉朝时期被称为乐游苑,得名于汉宣帝在此游玩时乐不思归,后因“苑”与“原”谐音,逐渐称为乐游原?。一直以来,乐游原成为重要的游览胜地,尤其是重阳节,更是人山人海,帐篷和车马遍布,高官雅士在此集会游玩,赋诗传颂?,甚是繁华热闹。”

阿舍两眼放光,伸手摸了摸嘴边的油渍,问道:“既然这般热闹,定时少不得美味小吃和美貌小娘子了?那还等啥,我们收拾东西,去乐游原!”王维和阿得对视一眼,他俩一直就知道阿舍喜欢美食,从何时起,竟然将“小娘子”与“美食”相提并论了?

乐游原的青石阶,被千年岁月磨出玉质光泽,王维数到第二百六十三级时,一片银杏落在竹纹衣襟上。抬头望去,青龙寺的飞檐挑着半阙新月,檐角铜铃随风轻摆,竟与蒲津渡夜船的橹声,有那么几分相似。

山腰处几个文士正在石亭煮酒,黛色幞头,随着吟诵声而上下左右摇摆起伏。他们用的是长安时兴的煎茶法,银匙击打越窑青瓷的脆响,让他想起家中那套粗陶茶具——每逢重阳,兄弟们采了野菊花,用去岁储存的雪水烹煮,现在想来历历在目,却是遥不可及。

茶摊老丈背着竹篓来买菊花酒时,乐游原的风正卷着枯叶掠过石阶。王维数着青苔斑驳的台阶,忽然想起那年与兄弟们登高,七个人非要挤在五级石阶上比谁的诗快。此刻满山茱萸红得灼眼,却再无人笑着抢他腰间玉佩当彩头。

最高处的观云台上空无一人,唯有风卷着残叶在汉白玉栏间流转。王维解下腰间错金铜酒壶,这是临行前崔九阿涤塞进行囊的。琥珀色酒液入喉刹那,河东黄米酒的醇厚,与长安菊花酒的清苦在舌尖交织成团。西南天际隐约现出终南山轮廓,恍若母亲近几年来微弓的脊背。

山下突然传来牧童短笛,吹的竟是《折杨柳》的调子。王维指尖不自觉地在石栏叩出节拍,冰凉的玉石触感却让他悚然一惊。这栏杆本该是温热的——蒲州城外的望乡台,青石被无数游子摩挲得润如古玉,而此刻指尖的寒意,分明是长安特有的疏离。

不知此时阿九和阿缙在做些什么?

是不是在煮着菊花酒思念着远方的自己呢?

王维遥望着家乡的方向,含了一口菊花酒。吟诵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声音惆怅悠远,引来四周一片掌声和称赞,连天空中南飞的大雁,也低沉哀鸣,似乎也亦有同感。引得阿啥说要去看大雁塔上有没有大雁。

暮鼓声中,主仆三人踏入兴国寺,银杏叶如金箔铺满庭院。阿舍追着扫地僧问大雁塔到底有多高,阿得却盯着经幡上的梵文出神。忽闻钟磬齐鸣,三个披着绛红袈裟的天竺僧人捧着经卷穿廊而过,衣袂带起的风掠过王维眉间,竟有几分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逸。

"公子尝尝这毕罗饼!"平康坊的夜色里,阿舍捧着油纸包挤过人群。酒肆二楼悬着的牡丹灯笼,将胭脂色投在胡姬旋转的裙裾上,琵琶声里夹杂着波斯语的调笑。王维倚着朱漆栏杆,看楼下卖花少女篮中的木芙蓉渐次染上灯火,忽然听见隔间传来熟悉的河东口音:"...茱萸酒要温到七分..."

暮云四合时分,东市酒旗渐次亮起。平康坊最当红的歌姬掀开锦帕,四行墨迹未干的诗句在烛光中舒展开来。"遥知兄弟登高处..."她轻抚着"少一人"的尾音,忽觉指尖沾了秋露般的凉意。

当夜这首无题诗随着琵琶声传遍三十六坊,有人说是从波斯商队听来的异域歌谣,却无人知晓长安城的王氏老宅里,清雅俊逸的白衣少年,剑眉微蹙,正对着故乡方向将茱萸插遍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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