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散场了。
沈暄牵着许榕跟着人流往回走,他觉得许榕有些奇怪,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
他早已习惯许榕一直以来对他的关注,此时自然受不了被这个人这么忽视。
沈暄停下脚步,强扯出一个笑来:“哥哥,你在想什么?”
许榕回神,心虚摇头:“没,没想什么,我们快回去吧。”
沈暄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沉下来。
晚上睡觉,沈暄照例往许榕被窝钻,许榕却一反常态,紧紧按着被子,不给他机会。
沈暄不满:“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许榕尴尬道:“阿暄,你又大了一岁,我们、我们也该注意些。”
沈暄控诉道:“哥哥,你以前都不这样的。再说,我们本就是夫妻啊,睡一起怎么了。”
许榕耳朵红了,坚持道:“你忘了我们是假夫妻了?以前,那是你还小,所以、所以我才不介意……”他自己也知道这借口太蹩脚,声音越来越小。
沈暄似笑非笑:“十七岁很小吗?”
许榕暗暗道,你也知道十七岁不小啊,还好意思钻我被窝。而且以前,自己还没有动歪心思,自然胸怀坦荡。
沈暄一招不成,又开始撒娇卖乖:“哥哥,可是我一个人睡很冷呀,你被窝比较暖和嘛。”
许榕不为所动:“今天炕挺热的,不冷,快睡吧。”
许榕忽视他一晚,本就让沈暄极为不满,此时见往常好用的撒娇招式都不顶用了,心里焦躁不安又生气,沉默着一躺,拉过被子捂住头,不动了。
许榕见他安分了,松了口气,熄了灯,爬上床睡了。
然而等到第二天,他就发现沈暄不是安分了,是生气了。
单方面冷战了。
包括但不限于无视他,不跟他说话也不理他。
……
许榕无奈地想,真是个小孩,他能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他此时心烦意乱,也顾不上照顾沈暄的小情绪了。
沈暄跟他冷战两天,发现许榕跟没事人一样,该怎样还怎样,甚至因为他自己不理许榕,他们俩之间几乎不怎么说话了。
沈暄心里难受又委屈,终究是受不了许榕待他冷淡,只得自己先服软。
这天早上,许榕一直到吃早饭都没见沈暄起床。沈暄一向自律,并不会赖床,不由奇怪,进屋去看他,发现沈暄捂着额头,紧皱着眉,一脸不舒服的样子。
许榕一下紧张起来,伸手去探他额头,嘴里道:“怎么了?可是生病了难受?”
沈暄捂着额头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可怜兮兮道:“哥哥,我头疼。”
许榕不由着急,沈暄眼瞅着开春要考试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生病,何况沈暄难受的样子他看了也心疼。
他嚯地起身:“我去请郎中,你先睡会儿。”
沈暄攥着他的手不放,他又不是真病,自然不需要请郎中瞧。
他委委屈屈道:“你这几日都不肯理我,我心里难受,昨夜没睡好,今儿个起来就头疼了。”
许榕听他不是风寒,刚才摸他额头也未感发热,松了口气,转而被他的恶人先告状气笑了:“我不理你?究竟是谁先不理人的?”
沈暄理不直气也壮,鼓着眼道:“你先的!那天回来就自己睡不让我和你一块,太过分了,我才生气的。这几天还不和我说话,哥哥,你不疼我了吗?”
许榕一听他提起那天的事,不由心虚,又见他语调里满是委屈,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泛红,伤心至极的样子,一下心软。他靠着沈暄坐了下来,手指蹭蹭他的脸,哄道:“是我的错,没有不疼你了,以后不会了。”
他自己心里那些芜杂隐秘,扰得他心烦意乱的情愫,却是无从开口。
沈暄下巴搭在他肩窝,嘴角勾起,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志得意满,声音却还是虚虚弱弱的:“哥哥,我头疼……你帮我按按。”
许榕依言给他揉按额头,他手掌温暖宽大,指节修长有力,舒服的沈暄昏昏欲睡。
许榕低头看他,犹豫片刻,还是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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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县试开考,旁的考生不说均如临大敌,也个个严阵以待,一时书院里学风蔚然,人人奋发。反观沈暄,平时什么样如今照旧是什么样,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对比别的学子,一看就十分的吊儿郎当。倒是许榕紧张焦虑得不行,每日里嘘寒问暖,变着法给他补身体。
沈暄见他担忧得晚上都睡不好,他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跪坐在许榕头顶给他按揉,宽慰道:“哥,你别担心了,区区县试而已,你就这么紧张,以后乡试会试你可要怎么办?”
许榕失笑,戳戳他的脸颊:“你倒自信,县试还没考呢,已经想着会试了!”
沈暄嘻嘻道:“那是,我可是许榕的夫君,要是连个县试都过不了,岂非堕了你一拳打死黑熊的赫赫威名?”
许榕听到他自称夫君,耳根一热,脸上忍不住露出个笑来:“你也跟着他们胡说八道。”
他一把将沈暄拽进被窝:“别贫了,天还冷着,穿这么单不好好捂着,生病了我看你怎么吹牛!”
沈暄面对许榕毫无还手之力,被他轻松制住,心下不由戚戚。只能安慰自己如今年纪尚小,往后多加锻炼,假以时日必能重振夫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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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时间越来越近,学堂里氛围明显紧张起来,年后孙秀才狠狠抓了他们几日功课,快考试才放人。
沈暄早已去礼房报好名,这几日专心在家温书。
县衙布了告示,县试定在二月初九。
初九这日,许家寅时就亮了灯。
许榕起的更早,做好了早饭等着。趁沈暄吃饭的功夫,他又检查了一遍考篮——纵使昨晚上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还是不放心。
等一切收拾停当,许屠户赶着车出了门,今天全家都出动去县城送考。
二月的天还是很冷,进县衙考棚不许穿棉衣,考生们多在路上穿,进去时脱了给家人便是。
许榕一如既往地握着沈暄的手给他暖,他体热,大冬天也似个火炉。沈暄却体寒畏冷,一双手不捂着就仿佛十根冰棍。
许榕十分担心他考试的时候太冷怎么办。
很快进了城,此时天虽黑,但街上却俱是打着灯笼的考生和送考的人。快到县衙时,车马已堵的严严实实,进不去了。许屠户便留在原地看车,许榕送沈暄到县衙门口。
他紧了紧沈暄的衣领,叮嘱道:“进去不要紧张,好好答就是了,放轻松。”他想说考不过也没什么,又觉得这话不吉利,吞了回去。
沈暄眯着眼享受,他十分放松,笑道:“哥哥你也别紧张,放宽心,我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身边尽是殷殷嘱托的考生亲人,或关心或担忧,嘈嘈切切。
时辰很快到了,衙门大开,皂吏列队而出分立两边,开始唱名了。
唱到名的考生上前,先对名册容貌,确认无误后进去接受搜身。皂吏们安静而迅速,门外的考生渐渐减少。
“清水村,沈暄——”
沈暄捏捏许榕的手,拎着考篮上前。
许榕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后,张望了几回,直到县衙大门关闭,才回去找许屠户会合了。
搜身时要脱了衣裳,沈暄冻的抖了两抖,他尽量活动了下手脚让自己快速回温,找到自己的座号入座,等待开考。
未几时,县令入场,衙役们开始分发试卷。
巳时正,宣布开考。
沈暄大致翻看了一遍试卷,很基础的四书经义题,对他来说不难。他提笔蘸墨,先在草稿上写下,再工工整整誊抄到试卷上。
考场上静的针落可闻,偶尔有考生翻动纸页的动静。差役不时巡视考生,一旦有人做些不安分的小动作,就会被拖出去。
沈暄写完时午时刚过,他揉了揉发僵的手腕,将卷子仔细放到一旁晾干。又检查无误后,便交了卷。
等他从大门出来时,便看到许榕靠坐在驴车上,双手抱胸,闭目打盹。沈暄悄悄靠过去,仔细看他。
阳光照在许榕的脸上,纤毫毕现,沈暄能清楚看到他隐隐泛青的眼圈。他知道这几日许榕操着心,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眉骨眼周慢慢游走。
许榕迷蒙中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猛地惊醒,面前是一张放大的俊颜。他一下清醒了,跳起来喊道:“你考完了?”
沈暄笑着应他:“嗯!”去牵他的手,“哥哥,我们回吧。”
许榕环视一圈,这才发现除了他没有其他出来的考生,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俩窃窃私语。
许榕不放心,连连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你写完了吗?没出什么事吧?”
沈暄已放好东西坐上车,催促他:“自然写完了,榕哥我累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许榕一听这话,顿时不再耽误,跑到巷口茶馆叫上许屠户,赶车回家了。
路上许榕道:“考试还有几日,要我说不如住在城里客栈,免得辛苦奔波,耽误了考试,你就是不愿意。”
“无事,今日正试考完,剩下几场不太重要。”
考试还有不重要的?
许榕不懂,但沈暄一向极有主意,他也就不再劝了。
几日后沈暄全部考完,许榕总算可以松口气了,现在只需等成绩就好。
肉摊过年歇了一阵,这些时日因沈暄考试又歇了一阵,再不好好干活便说不过去了,许榕又恢复了起早贪黑卖猪肉的生活。
沈暄考完去拜访了孙秀才,便彻底闲下来了。整日无事,跟在许榕屁股后面跑,跟肉摊的主顾都混了个脸熟。
自许榕来肉摊帮忙后,众人都知道了许家肉摊的许屠户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哥儿,整日跟着许屠户做些杀猪分肉的腌臢活儿,一把杀猪刀使得虎虎生风。当面没人敢说,背后却都议论这许屠户家的哥儿看着就是个嫁不出去的,再加上许家生意好,许屠户人又生的凶,许多眼红的人不敢找许家肉摊麻烦,就暗地里传些风言风语贬低许榕。
许榕虽已成亲,但他觉得肉市脏乱,平日不怎么让沈暄过来,是以没什么人知道沈暄。这几日沈暄非要来,他是拗不过的,见他不嫌弃,也就随他去了。沈暄见天地跟着他跑出跑进,早引得众人好奇不已。
这日,一位妇人来割肉,沈暄管着收钱。她把钱递给沈暄,不住的偷眼打量他,这少年生的实在俊俏风流,跟这地方委实是格格不入。
沈暄被她打量的不耐烦,忍住要发火的心,转头喊道:“哥哥,这大娘要一斤五花的!”
那妇人忍不住问许榕道:“榕哥儿,这是你弟弟啊?没听说许屠户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啊,可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过来玩?哎呦,长的可真俊呐!”
她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沈暄模样好,看着更温和,许榕不苟言笑面无表情,但她直觉就是许榕更好说话些。
许榕回头看了一眼沈暄,摇了摇头,犹豫了下,还是没解释。
沈暄手中胡乱把玩着那串铜钱,眼睛看着别处,耳朵却竖的老高。此时见许榕竟不打算跟旁人表明自己的身份,本就被人打量到烦躁的心情更加不虞。
但他这个人,心情越是不好,就越是笑得开心。
沈暄一把将钱扔进匣子里,起身走到许榕旁边,双眼一弯,朝着那妇人笑眯眯说道:“大娘,我不是他弟弟,我是他夫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