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端端地这副模样做甚?”
沈暄可怜兮兮地朝厨房看了一眼:“我惹哥哥生气了……”
许屠户倒是奇了:“这可真是难得,他竟然舍得生你的气?你做什么惹到他了?”
正说着,许榕端着面进来了,他将面盆往桌上一放,走过去把沈暄脸上粘的对联扯下来。红纸价廉,沈暄白净的额头和脸蛋上染了一坨一坨的红颜色,还有几道黑色的墨迹,被他无知无觉地蹭了一脸,看起来颇为滑稽。许榕忍着笑道:“行了,吃饭吧。”
沈暄连忙放下酸涩的手臂,讨好道:“榕哥我来帮你和面!”
许屠户被他俩逗得哈哈大笑,指着沈暄道:“他不用你帮忙,我倒是需用你这么个人才,过来帮我烧火!”
沈暄哎哎应着,门帘一掀跑去厨房了。
今年是沈暄来许家的第一年,全家人打算要好好过这个年,年夜饭许屠户亲自掌勺,操办的丰盛不已。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许屠户在做大菜,许榕沈暄二人坐在另一头的桌旁包饺子。
“哎呀——”沈暄惊呼一声,手上捏着个在漏馅儿的面皮儿,哀叹道:“又破了……”
见他愁眉苦脸地看自己,许榕被他的样子逗笑,还没说话,那头许屠户的大嗓门已经传过来了。
“又弄破了?哎呦你说你,让你包饺子,没包几个,弄破多少了,馅都给你糟蹋了,看着挺聪明一小孩,手咋恁笨哩!”
许榕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板凳,身体刚好挡住许屠户看沈暄这边桌子的视野。
他悄悄对沈暄道:“你别管了,我包就行了。”
沈暄托着下巴苦恼道:“不行,榕哥你再教教我,我就不信了!”
他脸上原本红红黑黑的颜色还没顾上洗掉,这下又粘了些白白的面粉。许榕笑的不行,忍不住手轻碰了碰沈暄的脸,打趣道:“真像只村里那只大花猫了!这扮相就很好,改明儿唱大戏了,引你去戏台子上唱戏可好?”
沈暄没听懂什么花猫,但见他笑的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随意抹了抹脸,道:“哥哥你也不怕我上去丢你的脸么……”
他没在意,倒是灶台边的许屠户听见了,难得出言训许榕道:“胡说什么!沈暄是读书人,你怎么拿他去和戏子比!”
许榕自知失言,尴尬地挠挠脸。
他知道许屠户是怕沈暄不舒服。戏子是下九流,若是旁的读书人听他这么说,怕已经深觉受辱了。本来沈暄就是倒插门的,对一个男子来说,身份比旁人更敏感些。
沈暄笑道:“爹,这有什么的。若是像我以前那样,指不定还不如人家戏子呢。”
许榕愣了愣,还没等他细想,沈暄便又继续缠着许榕教他,许榕心中的些微疑惑便被丢到了脑后。
闹了会儿,沈暄的饺子倒还真包的似模似样的。可惜中看不中用,一到锅里,全散开了,被许屠户不客气地狠狠笑话了一通。
年夜饭做的丰盛,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许榕拿了几坛酒,今儿个过年,可以好好喝个尽兴。
三个人各自落座,许榕给自己和许屠户倒了满满一碗,给沈暄只倒了个底。
许屠户作为一家之主,率先开口:“今年咱家发生了好多事,最大的一件喜事呢,就是你们俩成亲了,你老爹往后总算能对你娘有个交代了。沈暄头一年在咱家过年,咱们热热闹闹地把这个年过了,以后一家人的日子才好红红火火!”
他一仰头喝干了一碗,又给自己续上一碗:“原本我还担心这门亲事会不会太着急轻率了,但这大半年,我看着你们小两口感情好,心里高兴得很!过日子呢,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夫妻一体,舌头和牙还打架呢。榕哥儿,你比沈暄大三岁,他年纪小,有什么不对的你要多包容他。沈暄,榕哥儿是你的夫郎,哪里不好了,你也要多担待着点。有什么事,两口子多商量,以后把日子过好,我和你娘也就高兴了。”
他示意二人举杯,哈哈笑道:“你俩加把劲儿,争取明年让我抱上小孙孙。”
许沈二人纷纷闹了个大红脸,对视一眼又心虚地移开视线。
沈暄咳了一声,道:“那我祝爹和榕哥明年财运亨通,咱家肉摊赚的盆满钵满!”
许榕也忙道:“祝阿暄早日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砰!”
三只碗碰在一起,灯火融融,酒碗中倒映出三张笑容洋溢的脸。
此时,每个人的心里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向往。
沈暄喝多了出门解手,一掀门帘,就是一股北风扑面而来,吹的他酒都醒了许多。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屋顶院中落了薄薄一层雪。屋外漆黑寒冷,沈暄站在院中,静静看着漫天安静坠落的雪,这座被装点得十分喜庆热闹的农家小院,在寒风朔雪中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里面传来许家父子的笑声。
冰凉的雪花落在脸颊上,他这才发觉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笑,长时间的笑容让他嘴角有些酸。
沈暄白皙的手指从红艳艳的对联上一扫,他心里情绪翻涌,喃喃道:“真好……”
待他进去,许家父子两个已经拼起酒了。沈暄摇头,今晚要守岁,长夜无聊,也不能喝一晚上酒吧。
“榕哥,闲着无事,我们继续教你认字吧。”
沈暄翻出一本《千字文》,这是给幼童开蒙的书,拿来教许榕正好。
许榕正与许屠户喝得起劲,父子俩嫌碗不过瘾,早一人端着一只酒坛猛灌。此时听到沈暄的话,不由愣愣的“啊”了一声,犹豫的看了眼手里的酒,终究还是想识字的渴望压倒了酒瘾,将最后一口仰头闷掉,对他爹道:“爹,您自个儿喝,阿暄教我认字哩。”
许屠户也是好奇去看,嘴里道:“认字好啊,之前咋没想到呢,我也去学学。”
他背着手跟着许榕到桌旁,眯眼去看。刚才和许榕拼酒,本就喝了不少,这会儿去看那书,只觉得上面的字个个似乱糟糟一团麻线,看的他头大如斗,耳晕目眩,已是后悔说要学的话了,脚步一转,全当自己没说过话,又转回饭桌上去了。
许榕无语,也不管他爹了,坐到沈暄身旁,认真去看书。
屋里炭火生的很足,暖烘烘的。
他念一句,许榕跟着念一句,看起来过分的乖巧。
他俩平日相处时,许榕总一副大人的模样,仗着比自己大几岁,拿自己当小孩看。这样乖乖听自己的话的样子,沈暄从未见过。
沈暄看着许榕认真念书的侧脸,只觉热意酒意熏得人心神懒散,不复清明,也熏得他心里发痒。他忍不住去抓许榕没写字的左手,将它握在手里细细把玩。许榕感受到他的动作,只是转过脸对他笑了一下,又去认认真真地写字。
沈暄出神的盯着他侧颜,眼神在饱满的额头,英气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反复扫过,最后久久停留在那双唇上。
许榕的唇跟他的长相很不相符,他这样的长相,若是长一双薄唇,便显得更英俊,也更无情了,可许榕的唇却很饱满,这让他冷肃的相貌多了几分温和。这双唇此时被酒液浸的湿润泛红样子,很想让人狠狠一口咬上丰满的唇肉。
起码沈暄就很想。
想着想着,就对上一双疑惑的眼睛。许榕半天见他不出声,奇怪地看他,见他愣愣盯着自己的嘴巴,疑惑地摸唇:“阿暄,我嘴没擦干净吗?”
沈暄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忙起身道:“榕哥,你先把这几个字多练几遍,我去解手。”
许榕疑惑道:“你不是刚去了?”
沈暄佯作没听到,匆匆出去了。
学了一个时辰,沈暄便收了纸笔。晚上灯光弱,看书时间久了对眼睛有损。
一家子围着火炉吃点心闲磕牙。
沈暄抱着一碟子点心吃的欢,许榕道:“少吃点,小心夜里积食。”
沈暄点点头,捏了块点心喂他:“尝尝,很甜。”
许榕咬了一小口,示意他自己吃:“太甜了。”
沈暄将他咬剩的塞进嘴里,眯眼笑道:“很腻吗?我觉得还好呀。”
许榕没想到他把自己咬过的吃了,耳根一热,默默转开了眼神。
许屠户进了趟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份红包,递给他俩:“压岁钱,今年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许榕和沈暄磕了头,一人说了几句吉利话。
沈暄尤为兴奋,道:“时候还早,爹,咱们打牌九吧。”
一夜消磨,到后头,最亢奋的沈暄都熬不住,边打牌边靠在许榕身上打盹,许屠户气得骂他俩串通作弊,许榕直笑得险些坐不住。
好容易熬到天蒙蒙亮,许榕带着沈暄翻出炮仗,在院里噼里啪啦地放起来。
沈暄看着满地碎屑,脸上带着压不住的笑意,抱着许榕的腰蹭他:“哥,我好高兴!”
许榕摸摸他的头,笑道:“以后我们都一起过。”
“嗯!”
虽然已经困的不行了,但还不能去睡觉。这里的风俗,大年初一早上要拜太岁祭祖。
几人略略收拾了番,便去了许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