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年关,生意越发的红火,来摊子买肉的不仅有城里人,还有十里八乡进城买年货的村民。寻常百姓平日难得吃肉,辛苦忙活一年,哪怕是最穷苦的人家都会割点肉回去过年。
许家肉摊今日人越发多,父子二人分肉称肉忙的不可开交,沈暄就在一旁收钱找钱。
渐近午时,摊子才渐渐冷清下来,三个人得以歇口气。
许屠户道:“崽儿,你带着沈暄去吃个饭逛逛,也有好些日子不曾松快松快了,自己从匣子里拿钱。”
许榕看摊上肉剩的不多了,他爹一个人支应没问题,便点点头,应道:“成,爹,我俩先去给你买点吃的再去。”
许榕从街口处打包了了一碗羊肉泡馍,给许屠户送去,这天气最适合吃这个。
两人从肉市出来,许榕问道:“阿暄,想吃什么?”
沈暄回道:“书院巷口有个馄饨摊,同窗们都说味道很好,我还没吃过呢,榕哥我们一起去吧。”
家里赚钱不易,许榕虽然给足了他买午饭的钱,但平时沈暄还是能省则省,中午吃口干粮对付一下,晚上回去再吃。
所以这家离得这么近的馄饨摊,他却没吃过。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见他俩进去十分热情的招呼。许榕要了两碗馄饨,端上来时瓷白的碗里堆着圆圆胖胖的十来个馄饨,上面洒着一层碧绿的葱花。汤是用老母鸡熬的,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鲜香味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许榕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好,皮薄馅大,吃起来略微弹牙,香味十足。两个人也饿了,被勾的埋头苦吃,一大碗馄饨下去,身子都热乎起来。
吃饱喝足,正好逛街消食。
马上过年了,许榕琢磨着,也该给全家置办身新衣裳,再给沈暄买件新棉袄。他和许屠户的棉衣都是去年新做的,今年不用再做。倒是沈暄,他第一次在许家过冬,几乎是光着身子进的许家门,自然是没有棉衣的,之前都是穿许榕的旧棉衣,正好趁过年买件新的。
许家父子都不会针线活,许榕直接排除了扯布买棉花的选择,拉着沈暄进了一家成衣店。
等大包小包地从店里出来,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去就可以收摊回家了。
“榕哥,你和爹什么时候关门呀?”
“这几日生意正好,等小年过了吧”,许榕回他。
“那咱家的年货是不是也该置办起来了?”
许榕听他期待的语气,心道果然还是个小孩,这么期待过年,应他道:“今年年货应该是咱俩置办,等过几日不忙了,我们就专门进城一趟买。”
他说到做到,腊月二十后,生意已经没那么忙了,许屠户干脆不要他帮忙了,让他们小两口两个忙活家里的事去。
许榕跟着沈暄屁股后头,看他东瞅瞅西望望,半天什么都没买。他本来是觉得沈暄孩子心性,便让他做主买东西,没想到大半个时辰了,还是两手空空。不由无奈道:“阿暄,你没有想买的吗?”
沈暄回头,难得见他不好意思道:“榕哥,我不知道该买什么。”
许榕奇道:“你以前没跟着家里人买过年货吗?”
沈暄摇头。
看样子他家人以前只管让他专心念书,别的闲事是根本不沾手的,许榕无奈道:“那还是你跟着我吧。”
买了油盐酱醋这些家里必需的,又直奔糕点铺子买些点心糖果,许榕特意买的多些,因为沈暄喜欢吃这些甜甜的东西。
买完吃的,出来正好看到路边有卖对联的,围着挺多人在挑选。
许榕走过去,正打算问问价格,沈暄却拉住他,道:“榕哥,不用买这个,买些红纸就行,回去我写。”
许榕一拍脑袋,还真是!
他和许屠户都不识字,过年对联年年都买习惯了,一时忘了今年家里有个读书人。
许榕忍不住笑道:“倒是忘了你了,那就去买红纸吧。”
第二日就是小年,天气很好。这边的习俗是要“扫房”的,意味着把一切“穷运”、“晦气” 统统扫出门,除旧迎新。许榕趁有太阳,和沈暄将家里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
等扫完房,把桌子搬到院子里,许榕拿了把剪刀裁红纸,沈暄站在桌前写对联。
他刚写完一副,正打算放到一边等着晾干,一抬头就看到许榕专注地盯着自己写字。沈暄心中一动,道:“榕哥,你想不想学写字?我教你!”
许榕愣住了:“这……可、可以吗?”
沈暄道:“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是你‘夫君’,夫君教夫郎天经地义!”
许榕着实心动了。
乡野孩子哪怕是男孩,都很少有能念书识字的,更何况是哥儿了。许屠户虽然宝贝自家孩子,但他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也教不了许榕。
许榕确实想识字。若是识字,不说读书写文章,起码出门不至于是个睁眼瞎,可惜长这么大没人能教他或是愿意教他。
若是沈暄愿意教他,那、那真是太好了!
见他激动欣喜地点头,沈暄跑进去拿了纸出来,朝他道:“榕哥,我们今天先学你的名字,好不好?”
许榕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都似乎在发光。
沈暄提笔在纸上写了“许榕”两个字,指着道:“这是‘许’字,你和爹爹的姓,这是‘榕’,是你的名。”
许榕忙瞪大眼睛去看那两个字,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喃喃道:“原来长这样。”
沈暄被他可爱到了。
他连忙干咳一声,又提笔写下两个字:“这个是‘沈暄’,我的名字。”
许榕又去看那两个字,低低念道:“沈、暄。”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少年人微微的沙哑,这样郑重又缓慢念自己的名字时,沈暄心里忍不住微微一麻,像是被羽毛轻扫过心尖。
沈暄转头,认真盯着许榕的脸,道:“哥哥,你注意看我是怎么握笔的。”
许榕忙仔细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待他示范完,自己便学着去写。
沈暄修长手指扶在他手上,细细帮他调整姿势。
许榕沉迷写字,没觉出什么。等他练了一小会儿,感觉腰有些僵,要换个姿势时,这才发现两人距离十分近。
他坐在桌前,沈暄站他身后,因为要教他写字,此时身体微躬,几乎紧挨着许榕后背,发丝垂在许榕脸侧,有些痒。
沈暄把脸搭在许榕肩窝,道:“好了,拿笔就是这样。榕哥,你手放松,好好感受我怎么写的。”
他一说话,温热气息拂在许榕脸上,蒸得许榕耳垂泛红,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却听耳旁的沈暄严肃的声音:“哥哥,认真!”
许榕一下就想到学堂里威严的夫子。他不敢动了,暗骂自己心不静,不再胡思乱想,凝神去看纸上。
沈暄见他不再乱动,老实贴着自己了,满意的勾起嘴角。
冬日的暖阳晒得人懒洋洋的,阳光顺着眼角眉梢跃到地面,勾出一对缱绻的身影来。
一个心无旁骛地学,一个别有用心地教,倒也颇得意趣。
就是苦了许榕的耳朵,一个下午红了又红,就没消停过。
日头快下去了,院里开始冷起来,沈暄看了眼天色,结束了今日的教学。
收拾东西时,许榕才想起今日原本打算做什么的,低呼道:“对联忘写了!”
沈暄老神在在,道:“无事,还有好几日才到除夕呢。这几日我多教你些字,到时候榕哥自己写一副贴着岂不更好?”
许榕被他逗的开怀,道:“莫要拿我打趣,我这样的字贴上去岂不是被邻居笑掉大牙!”
恭喜贺喜,经过大半日的教学,许榕已能熟练写下他们二人的名字了,就是那字,很符合初学者的身份,像狗爬。
沈暄惊奇的发现许榕大笑时,眼睛会眯成一对弯弯的月牙形状,他从未见过这样笑、这样鲜活的许榕,不由看痴了。心里想,他不笑的时候就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了。那些人怎么会说榕哥长得丑呢,真是一群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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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时,家里总是会有很多事,忙忙碌碌,眨眼到了除夕。
沈暄从屋里抱了对联出来,喊道:“榕哥,帮我贴对联啦!”
许榕从厨房小炉子上端下来熬好的浆糊,待凉了,便和沈暄去门口贴对联。
从堂屋贴起,把旧对联撕下,仔细清理干净,再刷上一层浆糊,将对联仔细贴上。
许榕负责贴,他举着要贴的对联,沈暄站得远远的,给他看放正没有。
“歪了,右手稍微高一点。”
“往左一些…”
“往右往右!”
“哎又高了!”
许榕手略低了些。
“低了低了!”
就这样一副对联挪了十几次位置都没贴好,许榕纳闷了,以他丰富的贴对联经验,他感觉有好几次都正着的呀。他举得手酸,拧过身子狐疑地看沈暄:“你整我呢吧?我明明觉得可以了!”
沈暄面上十分无辜:“没有啊。我这里看着真的有些歪,你太近了看不出来。”
许榕将信将疑地转过身,这次总算好了。
接下来又是同样的情形,在许榕又一次听沈暄的话挪对联后,他猛地扭头!
果然沈暄正捂嘴偷笑,刚好被他逮到。
许榕气道:“臭阿暄,你果然整我呢,好啊看我不收拾你!”
他扔下对联就去抓沈暄,沈暄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笑得止不住。
两人打闹了会儿,沈暄被许榕压着将剩下的对联都贴好。
这还不算。
许屠户进屋时,就看到沈暄站在地上,两只手一左一右高高举着一副对联,脑门上还贴着横幅。许屠户呆了呆,奇道:“你这是做什么?扮演门神吗?”
沈暄:“我感觉这应该是门框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