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盛闻摇头晃脑地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殿下做得好诗。”崔珩沉吟片刻，品出这首诗颇有深意。
“此诗非我所作。”盛闻道，“这是一小说家所写，描述了诸葛武侯躬耕南阳时的心态。”
“我只是觉得，诸葛武侯投昭烈帝前，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啊。”盛闻感叹。
朱砂安神丸有缓解焦虑，安神助眠的功效，可治疗失眠。
“若是只进贡给了太医院就罢了。”姚谅道，“本宫怎么记得陇右军报说，吐蕃最近也在收购'安神药材'？”
宁直端起茶盏，将煎好的茶分注五盏，状似无心，“想来崔公子这药，安的是吐蕃将士的心神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崔珩笑着接了茶盏，“这煎茶如同治国，火候差之毫厘...”
“所以更需君臣同心。”盛闻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饮茶吧，再沸过一次，茶香就淡了。”
“殿下此次出宫，可是有要事在身？”饮过一盏茶，崔珩问道。
“并无。”盛闻道，“只是来瞧瞧新商街的运行如何了。”
“殿下亲眼看过了，觉得如何呢？”卢彦问。
“欣欣向荣，一派安和。”盛闻微笑，“虽有些出乎预料，但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直儿，皇姐，你们就不必跟着了。”盛闻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将奶茶罐子揣在怀里摸走了。
盛闻又道，“崔公子，得劳烦你推着我瞧瞧这商街了。”
几人颔首领命。
“殿下，恕微臣多嘴。”走到姚谅与宁直视线之外，卢彦作一副八卦模样，“平阳公主和宁公子…”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盛闻叹道。
卢彦听到了八卦，这才心满意足，“平阳公主天人之姿，原以为该和殿下这样的卓尔不群的男子一同…”
“莫提了。”盛闻意兴阑珊地道，“朋友妻，不可欺，何况她现在是我的长姐，我不该如此。”
崔珩和卢彦对视一眼，没有再将这话接着问下去。
朱雀大街统一制成的琉璃灯牌在暮色中渐次亮起，在街边燃起一条光影的海。
盛闻指点着鳞次栉比的商铺，“这'十二时辰不夜坊'的匾额，还是摹的王右军真迹。”
“我禀了今上。”盛闻道，“坊市制度本就日渐松弛，不如直接解了夜禁。”
见两人不答，盛闻道，“两位似乎不解，不如说说，为何之前要进行宵禁吧？”
卢彦想了想，答道，“诸多建筑以木材为材料，夜间点燃灯烛，若是遇上大风天气，容易引发火灾。”
“夜间多有贼人行盗窃之事，谋逆者也常选在晚上行事。”崔珩道。
“何况我大雍子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减少夜间活动，可为白日的耕作劳动积攒体力，以免生乱。”
“以琉璃罩住灯烛，房屋建以水泥。”盛闻道，“至少火灾的隐患会减少许多。”
“你们说过了弊，我就来说说利吧。”
“古有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坊市之中私搭乱盖的现象实在屡见不鲜。”盛闻道，“一家三口人可共住一屋檐下，三口复生三口，一代之后就是十四口人。”
“京都房价昂贵，并非每一家人都可购置房产。这十四口人挤在一起，除了往边边角角再建一些小屋，还有什么办法？”
卢彦目露沉思，他不明白，“可，连大人都活不了了，为何还要生那么多孩子？”
“唉。”盛闻无言，“卢公子，你家中是如何养你的？”
“如何‘养’我？”卢彦咀嚼了这词语两遍。
盛闻直接问道，“你小时候是吃什么长大的？”
“呃…饭？”卢彦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你小时候不是有七八个乳母，围着你喂你奶喝？”
卢彦小声道，“倒也没那么多…”
“怕什么。”盛闻托腮，“我小时候也这样。”
因为盛闻带有前世记忆，死活不肯喝乳母的奶，只靠着米汤和牛乳喂大，比没晚出生多久的盛阑还小，弄得卫皇后和皇帝一度都以为他会夭折。
不过自从盛闻能吃饭之后，皇帝就完全不担心了。
“你吃别人娘的奶，那别的小孩吃的啥？”盛闻最后问了一句，他勾了勾手指，让崔珩接着推他往前走。
为什么呢。因为吃不饱饭，所以要种更多的地，发现劳动力不足，就生更多的孩子，更多的孩子更吃不饱饭，因此需要更多的地。
何其可悲的循环。
傅青主女科中云，“夫乳乃气血之所化而成也，无血固不能生乳汁，无气亦不能生乳汁。”
饭都吃不饱，气血自然不充足，气血不足就没有奶水，或奶水很少。
吃不到母乳，又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养羊或牛，牛乳羊乳也就是无稽之谈，孩子的夭折率怎么会不高。
盛闻不得不再次感慨，幸好自己投胎成了大雍的太子。
不然就算是他是爱因斯坦再世，身体素质太差，智商也会下降的。
软件再好，硬件带不动怎么办啊。
世家大族养孩子，吃饱穿暖只是最低的前提，还要学琴棋书画，学四书五经，个个都要能言善辩。
穷人家如何养孩子呢？给几碗米汤，长到三四岁就开始帮扶家中家务，七八岁就算半个劳动力，要下田干活。
盛闻不由得嗤笑，这人和人的差距，有时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呢。
盛闻指向远方正在拆除的坊市围墙，“虽是杯水车薪，多这么几米，足够再盖几间民房了。”
“长安一百零八坊，多拆一条围墙，就能多几倍的屋舍啊。”
盛闻用芦苇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奶茶，“你看这茶水。”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盛闻道，“暴秦以严刑峻法试图将农人锁在土地上，最终也是二世而亡。”
“《史记·平准书》云:古人未有市，若朝聚井汲水便将货物于井边货卖，故言市井也。”盛闻道，“如果市井不再起它最初的作用，岂不是南辕北辙？”
“钱也好，粮也好，放在库房里只是贵重的金属和特别的草。”
“金钱和货物需要流动，谈不完的生意晚上谈，做不完的订单晚上做…甚至是人呢。”
“波斯人和粟特人不是漂洋过海而来吗，怎么到了京都，反而不能在夜间流动了呢？孔子东游，不是也游历了天下吗？”
“殿下所言甚是。”崔珩回答道，“吾辈叹服。”
“停一下。”盛闻在一间茶楼前让崔珩停了，他读出了那牌匾的名字，“听雨轩。”
他将身体后仰，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进去瞧瞧。”
“刚才已经喝过茶水了。”崔珩劝道，“怕是晚上入睡困难啊。”
“瞧瞧嘛，百姓买东西还要货比三家呢，既然我们自己开店，更要汲百家之长。”盛闻道，“睡不着正好嗑你们家的辰砂安神丸儿。”
听雨轩门前除了高高的门槛，还加了几级台阶，卢彦和崔珩好容易把盛闻连人带轮椅一起抬了进去。
进了大堂，一个茶博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抱臂环胸，皱着眉看一字排开的十几个少年少女。
这群少年都生得美貌，穿着统一的青碧色长衫，点茶的动作行云流水，看着很是养眼。
烤炙茶饼，碾细，烧水煎煮。
“汤花不够细。”茶博士依次走过去，点评每一个少年手中茶盏中的茶汤，“斗茶以水痕出现的早晚定胜负，你的汤花这就已经散了，再来！”
“这是在排练茶艺表演。”崔珩耳语道，“日后客人来了听雨轩，不仅可以欣赏茶艺，也可以和他人斗茶为乐。”
“有趣有趣。”草草欣赏完茶艺表演，盛闻问道，“还有啥好玩的？”
“这…”茶博士面露难色，“公子，我们这里是茶楼，除了茶也就是各色茶果子，还有什么好玩的，在下实在不知啊。”
“我们来玩下面那场子的。”盛闻指了指地下，“听雨轩门前加了台阶还比旁边的屋舍矮了半截，墙体又比其他的店家厚，显然下面还有地下室，其余的，不用我提醒了吧？”
茶博士哑然，崔珩微不可查地颔首，“我这就让人带几位小公子下去。”
几个高大侍从很快到来，推着盛闻往后院走。
后院的小屋中豁然洞开，显现出一条往下的小路来，轮椅压过地上细碎的小石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盛闻的声音在通道之中回响：“我原想着崔氏清贵，看不上我这小小商街呢。”
“清贵，却不是傻。”崔珩道，“殿下巧思，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商街是个能赚大钱的好地方，崔氏犯不着和银子过不去。”
“孤也是如此希望。”盛闻换了自称，“你知道糕饼什么时候最好吃吗？”
崔珩：“微臣实在不知。”
“剩下的最后一口最好吃。”盛闻叹道，“这新出炉的糕饼已经够大了，孤可不想被夺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