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招招手,将盛闻唤了过来,“你为什么那么看中碧儿姬那个胡女?”
“父皇。”盛闻咬了咬牙,决定小小地迈上一步,“您信不信儿臣真是神仙?”
“不信。”皇帝一拳砸在盛闻头上。
难怪卫屏常说他大哥卫垣常打他的头,皇帝心想,打家里倒霉孩子的头也太爽了,“你要真是神仙,能被朕拿鞭子抽?”
“那是我孝顺。”盛闻抱头,这拳法怎么有点熟悉?
宁直所传的谣言,没几天就放到了皇帝案头。
先帝因笃信道人,服食丹药而死,皇帝一向敬鬼神而远之。
但他看了盛闻鼓捣出这许多新鲜玩意,他很难说服自己傻儿子身上没有什么神异之处。
加上弹劾太子的折子不断,皇帝真心怀疑起,是不是自己为帝多年有什么不妥,上天才会降下太子来夺他的王朝。
后来还是他的亲亲舅哥进了谗言…是劝谏。
卫屏道,“陛下,太子是神仙,这不是恰好证明您乃天命所归,连神仙都上赶着来给您当儿子吗?”
皇帝顿时舒心许多,他冷眼旁观,太子自回京一来,还把那满腔才华投在吃喝玩乐上。
胸无大志。皇帝被气得肝疼,简直是暴殄天物。
做皇帝,怎么会不想做千古一帝?皇帝瞧着太子把满脑袋的奇思妙想全用来自娱自乐,做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反而血压高起来了。
冤孽,绝对是冤孽。皇帝捏着鼻子想,如果他没做错什么,为什么神仙会给他这么一个儿子来惩罚他?
“父皇。”盛闻露出了自己最诚挚又炯炯有神的眼神,“西域有一些作物,可镇饥荒。”
“我大雍百姓精耕细作,善农者于良田每季可得水稻四百斤。”皇帝道,“西域良种的亩产,难道能比四百斤还要多?”
“亩产四千斤。”
皇帝示意,乐茂德立时俯身,将宫女太监都驱了开。
皇帝轻轻一拳敲在盛闻头上,“…说谎不打草稿。”
“儿臣只在小事上说说谎就罢了,这种大事,儿臣为什么要撒谎?”盛闻叫屈道。
“此物在西域哪个国家?”皇帝接着问。
“呃…南美!”盛闻爬到御案之上,用铅笔画了一副世界地图的草图,又圈出大雍和南美的所在位置。
现在南美大约处于玛雅文明阶段,大名鼎鼎的印加帝国也在酝酿之中。如果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皇帝:……
“你这个所谓南美,在大雍的东边,怎么能叫西域?”
“父皇有所不知,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盛闻道,“其实南辕北辙这事吧,只要一直往西走就能到东边。”
“既然我们在一个球上,为什么我们没有掉下去?”
盛闻已经有些后悔了,难怪其他小说的主角都不会告知自己的亲人有人地球是圆的之类的事。
这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了吧。
好在皇帝从业者的智商都不算太低,在盛闻的手舞足蹈中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此事再议。”皇帝抬手,“照你的说法,现在大雍的船队无法支持那么远的航行,入不敷出。”
“这些话朕今日就当没听到。”皇帝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抚在盛闻头上,“日后莫要再和第二个人提起了。”
“儿臣知晓了。”盛闻道。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皇帝抚摸着桌上那张潦草的地图,“曹孟德所言非虚。”
这么大的土地,却可望不可及。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盛闻笑道,“儿臣陪父皇喝两杯如何?”
“不想和朕一起批折子就直说。”皇帝道,“及冠之前都不准饮酒。”
良久,皇帝道,“来年的春闱,你来主考。”
盛闻豁然抬头。
——
新商街。
“真是好久不见了。”福茗楼的现任掌柜宁直跪坐于铺了毛毯的地面之上,他手中持握着一把竹节柄的银茶碾,将炙烤过的茶饼碾成粉。
“急急急。”盛闻一把端过宁直手边小火炉上的铜鼎,倒进茶杯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宁直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姚谅随手又重新给小鼎里注满了水。
盛闻探头,看向街对面正在装修的金满堂分店,“这个位置,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呢?”
“有吗。”宁直道。
“和寻香来赵大厨的赌约啊!”盛闻恍然。
“哦。”宁直道,“那不过是为了试探四皇子是否参与陈州赈灾的小手段罢了,如今事已过,赌不赌约的,已经不重要了。”
“很重要啊。”盛闻指着街对面的分店,“之前那间金满堂是我舅的,现在这间是我的。”
“何意?”
“我舅那家有硬实力,可我的没有!”盛闻道,“我需要炒作!”
“……”宁直无言,“我和他订的是一月之后比拼,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你跟他讲我不识数嘛。”盛闻无聊地趴在桌上,“这二位来的真慢,我得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啊。”
“许是想给殿下一个下马威吧。”宁直道,铜制的小鼎里再次翻滚出如蟹眼般的小泡,宁直捻起一把盐粒,投入沸水之中。
“别!”盛闻正出神,没来得及阻止宁直的动作,他无力地瘫了回去。
大雍流行在茶水里加葱姜蒜胡椒和盐等一系列烧烤调料,这玩意盛闻十三年都没适应了。
幸好宁直喜欢往茶水里只放一点点盐而已。
“给你准备了别的。”宁直欣赏够了盛闻心如死灰的表情,才笑着端出一盏棕色的茶汤。
“这些天我实验了几次,发觉用正山小种煎出来的茶汤加上牛乳喝起来最柔和,又用红糖和糯米粉煮了圆子,制成了这…”
“珍珠奶茶!”盛闻一个弹射起步。
宁直:“□□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噗茶。”
宁直往茶盏里插了根用洗净的芦苇制成的吸管,盛闻不客气地叼在嘴里,幸福地吸啊吸。
盛闻喝够了奶茶才喘了口气,糖分对于所有生物来说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不吃糖还能活?硬撑罢了。
盛闻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把这名字先改回去,叫珍珠奶茶就可以了。”
他可不想日后有人刨开他的坟,陪葬品里写“上喜食‘元气莓莓椰椰’”之类的话,太丢分了。
“查到什么?”盛闻问道。
姚谅自袖中取出几枚药丸子,“此物名为辰砂安神丸,京中大半药房都有卖。”
“先前在陈州为甄小姐买药时,我也见过此物。”姚谅道,“没想到短短几月,连京城都有了。”
“辰砂安神丸…朱砂安神补脑液?”盛闻回忆了片刻,他先前因为工作繁忙而饱受失眠困扰,也听过这个药方。
“的确,此方可镇心安神,清热养血。”姚谅颔首,“价格不贵,效用奇佳,加上有人推波助澜,恐怕京中有大半人应该都吃过。”
“辰砂不是有毒么?”盛闻奇道。
“嗯,一次服用的量只要不超过一钱,且不要长期服用,就不会产生毒性。”姚谅道。
“也就是说…”盛闻捏了捏那些被朱砂包裹而呈现出红色的小药丸子,“这些小药丸,就算是一百丸也未必能有一斤辰砂?”
“正是。”
盛闻叹息,他大约知道这朱砂引起的迷局是从何而来了。
西汉的方士炼丹时多采用丹砂,即红色硫化汞,红色硫化汞在高温中分解为水银,水银与硫磺再次反应,则会生成黑色硫化汞。
再加热使水银升华之后,黑色硫化汞又会变回红色,这个过程被方士们称为“还丹”。
□□的配方并不隐秘,随便找个炼丹家都能问出来,盛闻在陈州命谢致远制造火药,也使用了辰砂矿。
更不必说,他在回京后让谢致远重操旧业,为皇帝献上的水银温度计寿礼了。
有心人将朱砂和火炮联系在一起,只是早晚的事。
盛闻头疼地捂住太阳穴,可是他改良的黄火药…
主要成分里并没有硫化汞或者朱砂。
姚谅捻起一枚辰砂安神丸,她放空了思绪,将药丸在茶托上滚出细碎的红色印痕。
宁直抽走其中一枚,对着轩窗透入的日光细看,“这朱砂裹衣倒是匀称,比太医院制的还精巧三分呢。”
“崔氏药坊上月刚献了三百斤辰砂入太医院。”两少年跨入福茗楼,其中一人笑道,“小子崔珩,劳烦殿下久侯,实在失礼,还望恕罪。”
“哪里。”盛闻免了他的礼,“我也刚到。”
“这位是我好友,卢彦。”崔珩道,“他早早得知殿下美名,央着我带他来拜见。”
另一少年卢彦同样行礼拜见。
“这是你前任,宁直。”盛闻介绍道,“你们做一下工作交接。”
宁直打量了崔珩两眼,露出一副友善的笑,“久仰久仰。”
崔珩,清河崔氏嫡幼子,为万寿节拜见皇帝而进京,继宁直之后,皇帝点给盛闻的第二位太子伴读。
其妹崔嘉淑,是梅贵妃为盛阑精心挑选的准四皇子妃人选。
另一位则是范阳卢氏嫡孙,卢彦。
宁直与崔珩做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两人又约了日后再聚。
“殿下似乎对我崔氏药坊的这辰砂安神丸颇有兴趣。”崔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