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周荃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宋颂离开了客栈。
他这次下山除了陪宋颂看他妹妹，还准备下来买点猪肉跟盐，山上羊肉鹿肉吃多了，难免会想吃猪肉。
跟着周荃从屠户那里离开时，路过了卖菜籽的地儿，宋颂犹豫片刻，抬手抓住了周荃的衣角，低声跟他说了买菜籽的事。
周荃有些意外，他不知宋颂的打算，但也没多问，只说菜籽他那里有多的，不用花费那个钱。
宋颂闻言更加感激，他看着走在前头的周荃，心道周荃真是个好人，这样帮助他。
看着看着，宋颂脸上浮现起为难，也不知他日后该如何报答。
跟着周荃走了一圈，将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宋颂本以为要走了，没想到周荃脚步一转，带着他去了码头。
今日是青古镇赶集的日子，所以这会儿码头的人比平时稍多一些。
码头不大，行走间都会跟人碰到肩膀，宋颂注意着避开，哥儿就是这点不好，跟外男碰到了，稍不注意就会影响名声。
走在前头的周荃注意到了这点，他停下来低声问道：“不如你去那边等我？”
宋颂闻言，也不跟周荃矫情，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这里汉子太多，他走在里头有些不自在。
人多带着狗也不方便，周荃拍拍灰灰仔，它便抬步跟上了宋颂，乌儿没动，看着周荃，直到周荃说了声“去”，它追了上去。
周荃看着他们走到宽敞的地儿，这才回头往码头更深处走去。
宋颂站在码头不远处，因着相貌，不少路过的汉子将视线放在他脸上，宋颂有些不舒服，但想着要等周荃，宋颂就没离开。
有些知礼的汉子自然知道这样看着哥儿不妥，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不过也有些不知礼的汉子，眼珠子跟落在宋颂脸上似的。
宋颂有些站不住，他低着头，摸着灰灰仔的狗头，试图从它身上找点一些安全感。
陈达是镇上的二流子，前几年娶了妻，但改不了好耍的德行，还吃父母的喝父母的，前几日他老婆怀了，老两口觉着不能这样放任他，便给他在码头安排了一个差事，今天才第一天。
起这样早，他精神有些困顿，本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做事，直到看到宋颂一个人站在那里，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卸下肩上的袋子，拍了拍手，抬步往宋颂的方向走去。
他自是看到了宋颂脚边那两只狗，只是他向来自大，一个弱哥儿，哪怕带几只狗，又有什么威慑力。
宋颂还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他看着灰灰仔的头顶，从最开始的抚摸，变成揪它脑袋上的毛。
他手轻，也没真正揪下来，灰灰仔巡视四周，并不将头上的异样放在眼中。
陈达一靠近，灰灰仔便立刻看向了他，就连在旁边玩儿的乌儿也回头，警惕地看着陈达。
“小哥儿，你自己一个人吗？”陈达挨近了宋颂，这才发现宋颂比他刚刚看的好看多了。
他看见哥儿抬起头看他，眼神有些惊慌，得意一笑，对他来说，吓到这些哥儿女子，是他的威压所在。
宋颂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心中慌乱，不过在看到远处人群里头最高的周荃，他心中安定了许多。
他不理陈达，将身子侧了个方向。
但没想到，这汉子如此不要脸，竟凑到他跟前，笑眯眯地道：“你一个人在外头如此危险，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他说着话，还想往前头凑，不过才刚走一步，灰灰仔和乌儿就叫了起来。
它俩紧紧盯着陈达，口中的叫声仿佛是警告，他若是再靠近一步，它们便会立即扑上去撕咬。
陈达被吓了一跳，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一下，道：“我什么都没做，这么咋咋乎乎做什么。”
他这话不轻不重，刚好被周遭的人听到。
不过陈达的名声全镇子都知道，大家都知晓他是怎样的人，见状暗地里啐了一口，也没多说什么。
周荃站在人堆里买虾，听见狗叫，他循声看过去，才发觉宋颂跟前站着个汉子，那汉子背对着他，但见宋颂脸上逃避的神色，周荃哪能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称虾了，推开人群就往宋颂那边走去。
那边陈达被两只狗凶了，还害得他在镇上人面前丢了脸，他指了指灰灰仔，神色发狠：“别让我抓住了。”
灰灰仔在山野长大，又是猎犬，它连林子的野兽都不害怕，怎会惧怕一个废物汉子。
见陈达的手都快伸到它眼前，灰灰仔也不同他客气，张开嘴巴就咬。
灰灰仔是见了血的猎犬，平日里性格再温驯，可见多了血总会暴躁，此时露出恶相，两个犬牙又尖又利，还吓了别人一跳。
陈达眼疾手快地闪开，但他才不过往后退一步，后背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他回过头，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他身后，冷冷地盯着他。
宋颂也注意到了，他走到周荃身边，这给了他一些安全感。
陈达见状，当下便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他看着周荃壮实的身躯，脸上扯出一个笑，道：“兄、兄弟，我什么也没干。”
周荃点点头。
陈达见他脸上并无怒意，便以为自己无事，当下转身就想走，但在下一刻，他就被人薅了回来，紧接着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哎呦！”
周荃力气不小，陈达被他一拳打倒在地，捂着脸哎呦哎呦直叫唤。
宋颂听见声音，将头从周荃身后探出来，见陈达躺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他眼中闪过笑意，又缩了回去。
周遭的人被吓了一跳，不过一看是陈达被打，竟什么也没说，当作没看到，径直走开了。
周荃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脚踩在了陈达腿上，语气冷冰冰的，说：“别叫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他也不等陈达的回应，拉着宋颂转身就走。
宋颂跟在他身边，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心中有微微的异样。
除了他最开始对周荃的偏见，后头熟悉起来了，他便知道，周荃是个性格温和的好人，倘若在路上遇见，他不会觉得周荃竟是那个土匪寨子里的人。
他一直以为青竹寨的传言都是假的，毕竟周荃这样好，可方才周荃打陈达时，他有点被吓到。
这跟他印象中的周荃不一样。
不过他并不害怕。
周荃拉着宋颂走到个人少的地方，他停下来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看到的时候，宋颂的脸色都很难看，可见陈达已经跟宋颂说了什么了，因担心当众问会影响宋颂声誉，他刚刚就没立即询问。
若是那二流子没做什么还好，若是做了，他还得回去将他腿打断，还要将他舌头拔了，省得说些令人厌烦的话。
宋颂摇头，他看向跟着他们身后的灰灰仔和乌儿，笑道：“没有，灰灰仔它俩一直保护我。”
周荃仔细端详着宋颂的神色，见他眉眼间并无其他情绪，这才放下心来，他也跟着转头，摸了摸灰灰仔和乌儿的头，轻笑道：“回去奖励你们。”
灰灰仔大声地“汪”了声，似是应了下来。
一旁的乌儿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灰灰仔是青竹寨狗的头狗，见它叫了，乌儿也跟着叫了一声。
耽搁了一阵，看着天色不早了，周荃就没去买虾，宋颂惦念着他妹妹，自然要快点回去。
*
初秋太阳不如夏时热了，早上李好莲夫妻下地去了，宋莹坐在门口，脸上的神色比起昨日竟更加死气沉沉。
宋颂昨日说，晚点便来接她，可她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时间越久，她的心就越凉。
她知道，宋颂也抛弃了她，不然他为何连面都不露一下。
阳光照在大地上，将宋家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可宋莹坐在门槛上，刚好被阴影挡住，所以她并不觉得暖和，反而还觉得冷。
她俯下身子，抱住了自己。
吃早食时，李好莲一边盛饭，一边对她不咸不淡地说，那中年男人中午便会过来，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走。
宋莹聪慧大胆，不然当初也不会生出跟着宋颂一起跑的想法，可说到底她其实也是十一岁的姑娘，再如何聪慧，她也想不出她该怎么办。
况且那个中年男人绝不是什么好人，那日来时，她便在他身上闻到了很重的脂粉香，她跟着这样的男人，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阳光渐渐偏移，照在宋莹身上，像是感觉到暖意，宋莹抬起头，却看见远远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往这边走。
她眯起眼睛，认出了矮的那个正是宋颂。
她“噌”地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没错，那就是宋颂，他旁边那个高大的男人，正是昨日提醒他们的那个。
宋莹往前奔了两步，但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踌躇的神色。
宋颂这次来，是要跟她说什么。
宋颂远远的就看见宋莹，也看清了她的动作，在她停下来的时候，加快了速度。
宋颂走到跟前了，宋莹也没说话，反倒是宋颂递给她一个包子，温声道：“快吃。”
过来的只有宋颂，周荃觉得听人家家事不好，便没跟上去。
宋莹没去接那个包子，她盯着宋颂，轻声道：“颂哥儿，你来带我走吗？”
宋颂看见了她的眼神，空洞麻木，似乎找不到活着的盼头，他惊了一下，连忙抓住宋莹的手。
想起自己答应了宋莹，却又没来，宋颂心中愧疚，他不知道镇上有宵禁，这还是刚进镇子里时，周荃跟他说的。
他轻声说：“当然，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