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早已下定决心要带宋莹走,他望着周荃,还没说话,便听着周荃问他:“你确定你妹妹真的想要上山吗?”
宋颂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从头至尾都没跟宋莹说过他现在在青竹寨,宋莹也一直以为他在绣坊干活,若是宋莹知道了,她还愿意走吗?
见他愣住了,周荃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先进镇上吧。”
走了这么久的路也饿了,他瞧见宋颂篮子里搁了一些手帕,应该是要卖的,晚了绣坊都关门了。
宋颂点点头,有些泄气地跟着周荃走。
晚上两人吃的简单,只在街边吃了一碗面,面里头放上了红油辣子,吃着倒是比他们自己做的好吃一点。
宋颂没让周荃付钱,他下山前就想着给周荃买肉包子,毕竟周荃是为着他才跑了一趟,今日没吃成包子,这碗面也该他付钱。
周荃见他坚持,也没同他多争辩,看着宋颂从钱袋子里数出二十枚铜钱。
宋颂知道镇上的东西贵,在掏钱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这二十枚铜钱就是他手上银钱将近一半了,花出去还是有点肉疼。
两人吃完饭,周荃陪着宋颂去了绣坊,他之前替宋颂卖手帕去过几次,早已熟悉路。
宋颂带了十五条手帕下来,只卖出去十三条,虽没卖完,但今日也挣了将近四十文,宋颂也高兴。
路过卖包子的地儿时,宋颂还是买了几个包子,他跟周荃吃完了,可灰灰仔和乌儿还没吃,可不能亏待了它们。
青竹寨在山下有固定的住所,他们每月给客栈一些钱,客栈便给他们留出空房间,每次下山时,周荃等人都住的那个客栈。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在上楼时,遇上了客栈的老板娘,不知他要的两间房,见他二人一起来的,便以为宋颂是周荃的夫郎,还言语打趣了几句。
宋颂一下子红了脸,低下了头。
周荃笑着解释了几句,老板娘恍然,她看着宋颂道:“哎呦真对不住啊,我这嘴,常常乱说,你别放在心上。”
哥儿的声誉同女子一样重要,若是因为她这几句话,让宋颂觉着没了声誉,那她可就罪过了。
宋颂小幅度地摇摇头,示意没事。
见状,周荃便转移了话题,询问道:“你家汉子回来了吗?”
老板娘说:“那可没有,还有小半月呢!”
周荃点点头,便不准备多说,不过在抬步时瞧见身边的宋颂,就对老板娘道:“下次他出去的时候,让他给我捎点什么奶片子之类的回来。”
老板娘家汉子不是经营客栈的,他是货郎,常年青古镇在同塞北往返。
出发时带上青古镇的东西,一路走一路卖,到塞北时刚好卖完。
回来时买上塞北的马或者皮子或者牛奶羊奶,也一路走一路卖,一年倒腾个一两次,就能挣不少钱。
周荃也同这汉子做过生意,挣了些小钱。
老板娘应了一声,正巧门外又有客人进来,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
宋颂跟着周荃往二楼走,想起周荃说的奶片子,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多问,想着周荃托人买回来,那等那人回来的时候肯定能见着,好奇也没用。
周荃把宋颂带到了最里头那间,还把灰灰仔和乌儿留在了宋颂房间里。
他是个汉子,出门在外自然不惧怕别的,宋颂是个哥儿,自然保障多多最好,灰灰仔警觉,有它在,万一半夜有个什么事,嚎一声他就能听见。
宋颂没想到这一茬,他看向灰灰仔和乌儿,担心它们不会听自己的。
可没想到这两只狗像是有灵性一般,不等他开口,就熟门熟路地顶开房门,在房中角落趴了下来。
周荃也道:“我住旁边,你有事喊一声。”
宋颂点头应下。
跟周荃分开,宋颂就进了屋子,这屋子不大,推门入目的便是一方小小的矮几,上头搁了一个茶壶。
走了这么远的路,宋颂也渴了,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里头是乡野粗茶,宋颂没喝过,喝了一点还惊奇地瞪大眼睛。
察觉到自己有些愚笨,宋颂赶忙恢复平常的神情,暗道幸亏没有旁人,不然可就丢脸了。
矮几旁边就是屏风,后头就是床铺,床靠着窗户,看下去,还能见着灯火人声,可见镇上的热闹。
宋颂见识少,他坐在窗边,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许久。
这客栈不是在镇上顶热闹的地方,甚至说有些偏僻,可它后面就是巷子,里头住着平头百姓。
这会子天色正好,妇人夫郎们吃过晚饭,就带着孩子们出来玩耍,巷子里孩子的笑闹声和大人的说话时交织在一起,听着热闹又安宁。
宋颂眼睛里有些羡慕,对乡下人来说,去府城太遥远了,若是能在镇上买个房子,回到乡里头说起时,也会惹得不少人红眼。
他以前有时候会想,若是他有本事在镇上买地皮买房子,是不是父母就会更加疼爱他一点。
不过自从看透了父母的本性后,他也不抱期望了,但他还是想买个房子,也不需多大,他跟宋莹两个人住就成。
说起宋莹,宋颂眼神微顿。
他有把握说宋莹愿意跟他一起走,那宋莹真的愿意去山上,当个没有户籍的土匪吗?
他自己是这样了,他已经认命,可他不希望宋莹将来跟他走上一样的路。
无论是当土匪,还是说给宋玉章当养料,他只希望宋莹能过上她自己的人生。
可他半个月也就只能做三十几条手帕,刨除卖不出去的,一个月最多挣一百四十多文。
一百四十多文,他长这么大,没见过哪个妇人夫郎手里有这么多钱过,但他自己就能挣到,这已然算厉害。
可镇上一个宅子就要几十两,他不吃不喝也得挣十几年才挣得到。
他给不了自己和宋莹安稳的生活。
身后传来两声压低声音的狗叫,宋颂回头,只见灰灰仔和乌儿站在桌边,用前爪碰了碰茶壶,又冲他叫了两声。
宋颂起身过去,灰灰仔还在重复那个动作,乌儿就比它精一些,用嘴把方才宋颂喝水的杯子顶下来,然后低头,装出一副喝水的模样。
宋颂当即就明白,这是渴了。
他倒了点水在手心里,灰灰仔和乌儿排着队来喝,等它们都喝够了,他才起身,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篮子就搁在矮几上,他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里头已经空了许多,卖手帕的银钱就放在他用来垫篮子的手帕下面,若不细看,旁人看不出里头有钱。
带着的葱泡菜的油染了一点到手帕上,宋颂仔细看了看,回头得用皂果子泡了洗。
又数了数银钱,宋颂脸上露出一个笑来,除开方才吃阳春面花的二十个铜板,他还有九十七文,明日买了菜种子,还得买几个大肉包。
将银钱仔细放好,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宋颂便上床睡觉,明日要早起赶路呢。
*
天蒙蒙亮,街上人烟稀少,但也能听见早起百姓的劳作声。
宋颂是被下头板车压过青石板的声音吵醒的,他睡眠浅,稍微有点声音便睡不好,醒了无事,干脆就起来了。
灰灰仔和乌儿觉察到他起来的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准备出门的意思,又趴了下去。
宋颂没理会它两个,起来先给自己到了杯水喝。
中秋一过,天就凉了下来,宋颂穿着单衣,被外头的凉风一吹,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侧耳,没听见隔壁的动静,想来周荃还没醒。
宋颂头一次住客栈,还有些无措,见自己无事可做,穿好衣裳后,便又缩回床上,拿过了昨日刚买的针线,准备做手帕。
他手指纤细灵巧,针在帕子上游走时,线多却不乱,看着煞是好看。
因着油灯是值钱的东西,宋颂没敢点油灯,便借着天光,绣上几针。
他做事专注,一晃眼天就完全亮了,周荃站在外头敲门,询问他起没起。
狗比他先有反应,在听见周荃脚步声时,就站起来,朝着门的方向。
宋颂听到问话,连忙起身,幸亏方才穿了衣裳的,不用叫周荃多等。
周荃也听见他的动静,便没催促。
宋颂三两步过去,给他开了门,只见门外,周荃手里端着一盆水,盆边上还搭着一方帕子。
“给你。”周荃垂着眼睛,没往里头张望,道:“我在楼下等你。”
灰灰仔和乌儿抖了抖毛,也跟着周荃前后脚走了。
宋颂看着那盆水,心中松了口气,客栈环境差,昨日就没洗漱,若是早上再不洗漱,他就受不了了。
待他洗漱好下去时,周荃已在大厅下面坐着,面前搁着盘子碗啥的,里头装着早食。
宋颂惊了一下,他以为他们跟之前一样去外头吃,没成想客栈也可以吃东西。
注意到他下来了,周荃连忙招呼他过来吃饭,当他看到宋颂手上的东西时,顺口问了句:“这手上拿的什么?”
宋颂闻言,把手里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野菜饼子。”
周荃看了一眼,却注意到旁边的灰灰仔和乌儿耳朵往后折了一下,脸上一副心虚的模样。
他心中奇怪,认真一瞧,野菜饼子上露出来的部分有些牙印,联想到这两只狗的模样,周荃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