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反正这银两是到了苏意欢手里,湘云也不打算深究下去,总之好处都叫苏意欢占到了便是。
湘云瞧着苏意欢满足的笑脸,笑意愈发明媚。
“湘云,今日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苏意欢拍了拍钱袋,拉住湘云的手,带她往前去。
湘云也不跟她客气。
“我俩也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出来逛了,总要来两串糖葫芦打打底的吧。”
苏意欢:“来!”
湘云:“那庆元斋的甜酒酿呢?”
苏意欢点头。
湘云笑笑,抬起眼皮,掰着手指数,
“只是甜酒酿有些酸,这时候,最好是来几块庆元斋卖的蜜甜的栗糕,栗糕吃了糊嘴,此时借一口酒酿冲下去是再好不过的。”
“用完这些,口舌间难免留着些甜腻,咱们便去城东,来一份批切羊头和着蟹肉包儿,沾着七色素粥压一压,待用完那一整盘的批切羊头,依你我的饭量,也差不多算是肚圆鼓饱了,便起身往回走,待经过五味楼的时候,肚里也空了些许,于是进店去,捎一份生淹水木瓜爽口,今日,便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苏意欢的眼睛越听越亮,听到后头,激动地摇了摇湘云的手,“我们想吃的真是想到一处去了,你怎的也知道我正馋着这口。”
“这可是咱们从前一一试过,最得心意的吃法。”湘云笑着说,“前些日子,我也总是想呢。”
“那我们快些走。”苏意欢急急拉着湘云往前走了两步,听到腰间钱包里银钱晃动的声音后,又疏忽冷静了下来,她敛了敛眸。
“不过咱们今日也就放纵这一回,待吃完了,我们可得去买些酒曲回来,怕是在下次发月例之前,咱们都不能再这般放肆了。到底是为了以后的营生,我得捉摸着开始研究酿酒了,”
苏意欢说着,拍拍腰侧的荷包,
“虽说买酒曲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我们也得省省荷包里的钱,为以后留着。开店寻铺子,添桌子,买坛子,还有初开张时,前期不知数的亏空,这都是不小的开销呢。”
湘云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
不知是不是有了这一个月只能吃一次的前提。
两人的步伐,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快,像是恨不得飞起来,虔诚地直奔那糖葫芦串儿、甜酒酿、批切羊头、蟹肉包儿还有生淹水木瓜而去。
只是方才走上那喧闹的街道,苏意欢四处张望着找寻卖糖葫芦的店家时,忽而察觉到些不对劲。
鲜红的糖葫芦没叫她看到,倒是叫她看到了不少探向她的目光。
那些人在认出她后,目光便格外灼热,有的恨不得将她直接盯穿了,有的只是粗略扫她一眼,两两之间便附耳交谈起来,有的则是带着探究的好奇。
苏意欢直觉他们说的是她,可为着不想让自己太难受,她不断在心里头跟自己说,叫自己别多想,他们不过是寻常聊天呢,根本没注意到她。
她强撑着,挤入人群中,将将听到了只言片语后,这才是终于再没办法想说辞来诓骗自己。
“喏,就她呢……大婚那日在门口,足足被罚站了一个时辰呢。”
“这是夫家不给好脸色啊……”
“谁说不是呢!”
“听说是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现如今成了英国公夫人,也是不得了。”
“那又怎样,夫家不待见,这飞上枝头那也是贱命。”
……
“可那英国公不是成婚第二天便醒过来了吗,我昨日还听人说这是夫妻恩爱,情意感天动地呢!”
“你听那瞎扯,若是真的恩爱,英国公前头怎么会娶了沈家小姐去。沈家小姐和英国公,他们那才是郎才女貌,情深意切。”
“诶,你先前可不是这个说法,先前沈萧两家结亲,你还说是沈家小姐见自家落魄了去,不愿过那凄苦日子,想要攀高枝,去勾引了公爷,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是桩勉强的亲事。”
“……那,那个……你八成是听错了,他们从前一贯是恩爱的。”
“啊,你先前的话又不作数了?”
“诶,什么不作数,我的话贯来是作数的,就是你听错了,别管了。总之你这回听我的就是了,你跟前站的这小蹄子,别看样貌长得端正,啧啧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意欢从没听过这样赤·裸尖酸的言语,那坐在茶肆外头矮凳上的婆子见她过来了,还完全不躲不避地,就那么没遮拦地聊着,生怕这话声飘不到苏意欢耳边似的。
待苏意欢看过去,她们便捻起茶盏,豪气地往嘴里灌,再将嘴里的茶叶沫子嚼么两下,侧头呸地一声,朝苏意欢这边吐过来。
苏意欢一时有些走不动道了。
倒不完全是因为这两个婆子的几句话。
而是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里,苏意欢窥见了她在整个岳宁的名声,大抵怎么都逃不出这几句来来回回的掰扯,好坏掺半。
她眼下已然成了全岳宁茶前饭后的谈资了。
苏意欢意识到这点,心跳得慌乱,像是有无数双小爪子,在七上八下地抓挠她。
看着前头的路,苏意欢心中十分忐忑。
也不知道再往前走,她还会再碰见什么。
于是她拉着湘云绕过茶肆,跑到了一个角落里,着急忙乱地抬起衣袖,对湘云说,
“湘云,带我去找家铺子,买件幂篱,或是面纱,面具……诶呀,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遮住我的脸。”
“好好好……”
湘云早前也将那些婆子的话听了去了,她知道苏意欢一定是受不了的,早做好了同她上前一起将人骂一通的打算,她也是没想到,一贯有理便绝不让自己受委屈的苏意欢,此次的反应居然是匆匆忙忙的跑开。
但苏意欢慌张瑟缩起来,似乎真是被那些话扎疼了,湘云也不好再说什么,抬手挽住苏意欢,去寻有这些物件的铺子。
其实苏意欢这样,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敞亮的大街上,大家都是将手垂下去的,手里若说是拿了什么,那也要么是油纸包的点心,要么就是包好的衣裳,像苏意欢这般,两手抬起来用袖子遮住脸的,当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她的举止怪异得十分惹眼,但凡一个人的目光扫过来,便少不得要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的。
苏意欢眼下是做成了缩头乌龟,看不到外头的景象了,心里好歹安生几分。
湘云独自面对着这些打量,却是有些受不了了,脚打抖,腿发软。
可她如今是苏意欢的眼睛,怎么都不能垮,她尽力稳着心神,没想到却还是因为太过紧张,一时没看路,踩着瓜果摊旁边有些刻意掉落的果子,顺着湿滑的泥泞地打了个滑,带着苏意欢直直扑到了水果摊上。
苹果、橙子、木瓜,顿时间飞上天,滚下地,热热闹闹地来了出人仰水果翻。
苏意欢和湘云齐齐坐到了地上。
这回,倒是真的现场丢丑,叫人没法视而不见,不品评谈论了。
苏意欢屁股疼得厉害,脸也烧热起来,心却蓦然一下凉了半截。
眼下众人的言论嗡嗡嗡潮水虫吟一般无孔不入。
苏意欢浑像是被捅穿了,木讷地呆坐了一会,觉得面上的热气快要透过皮肤烧到里头的肉和骨头,她再坐不住,立马拉着湘云起身,想要赶紧妥善地将此事处理好,再不往前头走半步,只管脚底抹油地往英国公府里钻。
她拍了拍沾了泥水的裙摆,努力整理出一副端正的姿态,同小摊老板道了歉,并且表达出赔偿的意愿。
没想到那穿着灰布袄的老板竟是久久不回一句话,靠坐着椅子,双腿大喇喇斜搭在桌上,头一后仰,斗笠往脸上一盖,像是睡死过去,完全没被她俩这炮仗一般的动静闹醒。
而旁侧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就是她啊……”
“她就是苏意欢?”
“大抵没错,听人说,是长得十分貌美的一位女子。只是家世面前,样貌实在算不得重要。”
……
“诶,那又如何,机缘巧合,人家终归是做成了英国公夫人,这可是我们寻常百姓不敢肖想的事……”
——“切,什么英国公夫人!什么机缘巧合!”
人群里,一位嗓门大极了的臃肿妇人,突然撒泼似的嗷嗷大吼,与周围只敢窃窃私语的格格不入,瞬息便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她却也不在乎,反而像是计谋得逞的样子,抬高手挥动几下。
“不过是英国公府原本打算买来,等着以后给英国公守墓,或是陪葬的贱命罢了,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尊贵。只是英国公一朝福大命大,醒了过来,这才有她今日全乎走到街上来的机会。”
“你们是不知道,有些人那爹诶,前些日子被人追债追得……啧啧啧,真是差点连裤衩都不剩,被人赶在街上又是打,又是骂的,丢人丢得嘞…那真是连我家棚子里的鸡都不如,过街老鼠罢了。”
“你!”
苏意欢前头还能忍,将什么委屈都揣肚里咽下去,只管自己默不作声地挨下那些酸楚,但一听到妇人骂起苏凌来,她全身的血一下热得滚烫,在体内乱窜一通,直接叫她挺直脊背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那位妇人,喊了起来,
“谁许你这么说我爹的!况且我爹爹的赌债都还完了,你还在这里碎嘴什么!平白攀诬人吗!”
那妇人只管翻白眼,全然不怕苏意欢,仰着脖子往旁边一伸,又是继续说道了起来,
“要我说啊,有些人运好,那也是遮盖不住过往那些糟烂事的,如今不过是一朝得势,可谁知那势头是不是你脚下的瓜皮,那水果摊不要的烂果,踩一脚能叫人飞上枝头,可但凡到了顶,没有踩实枝丫找地落脚的本事,那高处枝头,到底是留不住的,最后少不得要落得一个摔得四脚朝天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