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处的疼意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下袭来，萧楚卿闷哼一声，却没有犹豫和停顿，直接忍下，向前迈了两步。
虽说他的走路姿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但只有萧楚卿自己知道，双腿折断之后，关节处的滞涩感是有多么强烈，纵然它们已经重新长好了，依旧像是不属于这副身体一样，扯着周围的肌肉隐隐作痛。
萧楚卿一路上了台阶，走到门前，那攒好要踹门的劲却一下散了，因为他也和湘云一样，发现门外并未上锁。
湘云不敢再看萧楚卿，生怕被他质问，自己缩着，慢慢退到后头去了。
就在这时，
“咔哒”一声。
门里头传来动静。
萧楚卿眉心跳了跳，掀起眼皮，看到门自里打开。
而开门的人，正是好好站着，从头到脚全须全尾的苏意欢。
萧楚卿的脸一下冷了下来，“你这又是……”
闹得哪出。
萧楚卿话还没说完，便被苏意欢猛扑上来的怀抱给噎住，很是诧异地瞪大了眼来，连呼吸也滞住。
“我好想你啊。”
原先被苏意欢抱着的木柴被她松手扔在地上，角落里堆叠好的干柴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般声势浩大。
萧楚卿浑身僵住，直到苏意欢又慢慢地说“苏凌，娘亲，我好想你们啊”，他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自觉搭在她身上，扶住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的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萧楚卿的手腕拧了拧，到底还是没松开来，他正了正神，斥她，“苏意欢，下去！”
“我不。”
萧楚卿听着她的语气，这才察觉到苏意欢怪得过分。
若是往常，苏意欢估计早就提着胆子忙不迭地从他身上下去了，今日她倒是胆大无比，不仅双腿更用力地锁紧了萧楚卿的腰，更是毫无顾忌地将头搭在他的肩上，咕哝咕哝在他耳边说话。
他侧头，吸了吸鼻子，“苏意欢你喝酒了？”
“嗯，一点点。”
她得意地翘起嘴角。
萧楚卿看在眼里，要训斥的话一瞬居然也说不出口了，下意识抱着她往回走，免得她又吹风受凉。
转过身，天边那枚缓慢西沉的赤红落日刺入眼中，萧楚卿瞬间清醒过来，步子顿住，有些恼怒地在心里斥了一声自己。
他也真是犯糊涂了！
萧楚卿心里憋了一股不舒畅的气，想要把苏意欢赶下去的想法再次涌入脑海。
苏意欢却仿佛是他心里的蛔虫，猜到他心里作何感想，便往他颈侧蹭了蹭，像是在卖乖讨巧，又像是在攻城略地。
萧楚卿闭上眼，叹了口气。
直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小虫咬了一口，力度不太大，却痒痒的，麻麻的，还告诫他最好不要反抗，就懒懒地由着它啃咬便是了。
狠下心来将那条细小的虫子踢开，他冷静下来。
要他全然任人宰割，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今日，
萧楚卿低头看了眼路，
眼神暗了暗，
既然被咬了就被咬了吧……
他将往下滑的苏意欢往上颠了颠，将她抱稳了来。
仅此一次罢。
……
上了马车以后，萧楚卿便把苏意欢搬到旁边，让她自个坐好了。
只是马车颠簸，苏意欢的头老是一摇一晃的。
她纵然是醉着，快要失去神志意识，也知道要给自己找一处舒服的地界靠着。
于是她慢慢挪到了萧楚卿身侧，然后头一歪，直接倒在了他的肩上。
萧楚卿的脸阴沉下来。
他已然下定了决心，只许她放肆刚才那么一回。
所以此次他直接捏着苏意欢的脸，将她的头抬了起来，想要给她架去旁边。
只是手指方一触到她，指尖的皮肤便被她滚烫的体温熨得发热。
方才她搂抱过来时，萧楚卿并非全然没有这样的感觉。
当时，
他还以为是自己……
唉。
萧楚卿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脸，企图大声将她唤醒，“苏意欢！”
苏意欢皱起脸来，勉勉强强将眼睛睁开条缝，眨巴眨巴看了眼萧楚卿，嘴一瞥，委屈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弱弱地挤出来，“萧楚卿你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凶。”
萧楚卿怔住了，抿着唇不再说话，又抬起另一只手去碰了碰她的额头，再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这才肯定苏意欢是发了高热了。
他捉过苏意欢的手，即刻给她把起脉来。
今早他看的时候，就发现苏意欢的身子一片虚弱之象，所以想叫她喝一小碗滋阴的燕窝来养养。
但经由毒药那件事后，她对他长了不小的戒心，怎么都不敢领情。
说到底这件事得怪他，话说的狠，又没拦住她，叫这个傻子拿毒药当糖丸，壮烈地吃光了一整瓶。
后头他足费了一瓶多的解药才给人拉回来，对她身子的损耗自然是不小。
她今日在宫里没少吃辛辣的发物，滋补的乌鸡汤也是喝了不少，百花酿又是再好不过的上行发散之品。
可是大虚之人，最是受不得大补。
现下再看她的状况。
亏损的倒是没全补回来，不过由着虚象没发出来的病症，倒是因着这一两点滋补之物，借着她在柴房里大喇喇躺着吹的风给透出来了。
想到她来求自己帮忙找嫁妆那日，穿一件薄薄的外衣，在冰天雪地里打了好几个喷嚏。
想来那时，她便是已经着了风寒了。
萧楚卿的目光定定落在苏意欢身上，心中百感交集，只能着急地朝外头嚷了一句，“方励，快些回府。”
“是！”
马鞭抽着马身，响亮地打了个卷。
苏意欢嘴角却忽而耷拉得更加厉害了，以为那马鞭的动静，是萧楚卿要赶她做出的声响，推开萧楚卿的手，双手双脚并用地往外头爬，迷迷糊糊地道：
“我知道了，我不闹你了。”
“我会离你远些的。”
不知何故，听着苏意欢这番话，萧楚卿心里头竟是有些酸楚，眉心直跳，低声问了一嘴明知苏意欢眼下听不进去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萧楚卿一把将快要歪斜到帘子外头去的苏意欢扯回来，让她在他身边坐稳，将她的手腕牢牢抓在手里固定住。
苏意欢的头还是稳不住，老是想往萧楚卿肩上靠。
她此时倒是莫名其妙认出自个身旁的是萧楚卿了，也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上，发觉自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些恼羞成怒了，抬起手哐哐往头上拍了两下，
“诶呦，我的天，怎么老是晃……不许动！”
萧楚卿看得直皱眉，发现她额头上的伤口又在呼呼往外渗血，只好再去抓住苏意欢另一只手，省的她把自己打破相了，万一酒醒不记事，到时候又得到他跟前闹，
“行了，靠便靠吧。”
“先前将你当棋子喂毒的事说到底也是我不对。”
“不若你现下的身子也不会差成这样。”
苏意欢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他的道歉，随即又抿起唇，想了好久，随即才下定决心，
“萧楚卿，你肯跟我认错，我是很感动的，既然现在我们之间还算得上心平气和，那我便很认真跟你说一下，你可不可以别把我想成太坏的人，其实我不要很多的……”
萧楚卿没忍住呛她，“轿辇豪宅，绫罗绸缎，千金万贯……这些算不得多？”
苏意欢低下头，老实道：“那确实是有些多了……不过你肯给，我也不会矜持的。我不是那种视黄金为粪土的清高人士。”
“这点倒是实诚。”萧楚卿目光挪到她身上，哼笑一下。
“但那是我先前的想法了，我知道你不可能对我那么大方，也没必要对我那么大方，所以我现在就只想，你能不能把你对别人的好，分一点点给我。”
萧楚卿的笑意凝滞住，嘴角渐收，认真听了起来。
“因为我也知道，你对我凶，是因为怕我是来害你的，你才被人害得昏了半年的光景，是该对人有戒心的，这没有错，你做的很对，换我是你，我也要像你这般做才对。我都知道的，我都明白的。你娶我是不得已的，你不喜欢我的，没必要对我好的。”
苏意欢一字一句认真地讲述着她的善解人意，可说到末尾，她咬着唇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哽咽起来，
“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
“我什么也没有了。”
因为萧楚卿把苏意欢的手箍得很紧，所以她想要抬手擦眼泪都不能够，只能低着头任由眼泪在脸上一路乱淌，又滴在萧楚卿的手背上。
萧楚卿第一次觉得眼泪能滚烫得似流动的火一般，若是此刻旁边有硝石，那也是能够被点燃的。
他指尖动了动，那晶莹剔透的火星子便顺着他手上的青筋纹路滚落到衣袍上。
“我以前也是有人护着的。”
“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所以看着你虽然面上凶巴巴的，却总是周到地想要护着妍君和母亲，我心里就发酸。”
“我知道要你全然地把我当成是家人，是我无理取闹了，我不该奢求太多的，所以可不可以请求你对我稍微好那么一点，就一点点……”
“我也不想那么怕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