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谢大人整理。”
李宝音心里猜不准,就自告奋勇的要帮着谢祁整理那些物归原主的书。
借此近距离的观察一下谢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情形。
谢祁倒是没有拒绝。
方才李宝音觑见的那么一点点不高兴,一下子就沉掩在帝师大人平静含笑的眸光之下了。
再是细看,也找不见。
谢祁心爱这些书册,很少将书册藏在箱子里几年不见天日,哪怕是多年不读的书,也要装在绢布书盒中摆在书架上时时打理。
“那就有劳公主了。”谢祁的书架满满当当,但话音落后,立刻就有小书童整理出空位来,放那些从南周远道而来的经过了五年时光的旧书。
帝师大人书房里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没想到匆促之间,竟也能拿出齐整的绢布书盒来,将箱子里的这些旧书都装起来。
李宝音心里存着念头,见两个小书童忙碌,也凑过去一道装书,其实她是想各个都翻看一遍,看看那些书册上是不是还有她遗漏的、不记得的‘荒唐字画’。
谢祁亲自擦拭书架。
李宝音飞快的翻书,眼角余光倒也一直注意着那边,下意识地不想让谢祁瞧出她的企图心思。
谢祁擦拭得很认真。他不论做什么事,向来都是很认真的。
哪怕手头的事是王珩布置的,要他批改李宝音狗屁不通的策论,他也是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字的落眼看去。
隔着好几台书架,李宝音竟也能瞧见他的身影定在那里。
帝师大人身姿卓绝,纵然是这样的事情,修长指节上攥着的帕子,也让李宝音不得不感叹一句,确实是赏心悦目的。
少年谢祁其实生得很白,哪怕是王珩亲自教他演君子六艺,武艺上一丝一毫也不放松操练,谢祁依旧很白。
非是女子的白嫩,而是翩翩公子的气韵。
到了现在及冠后,又像是山尖上沉稳不化的千年霜雪。
几箱子书翻完,再没有找到李宝音乱七八糟的字画。
李宝音倒是松了一口气,难怪他肯把这些东西留给她。只是她从来也没有翻看过,光看书名和编号,其实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私藏几本。
她抱着书递给谢祁的时候,决定不想这个问题。
要真是有,她迟早也能给他再翻出来。
就这样一个送书,一个接书,安安静静的做事。
气氛安宁沉静,两个小书童竟不知是什么时候退出去了。
相逢以来,李宝音对谢祁总是戒备的。
哪怕后来有庾璁王焱在这里,又只有王焱的时候,李宝音对谢祁也并没有全然的自在过。
倒是现在,谢祁微微垂下眼眸,看着身侧的公主,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最安宁融洽的时候。
送玉壶冰也未能得到公主的一字一句,他松口收下她还回来的书册,却让公主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愿意和他这样平和的共处一室,连话都不带刺了,还软和了许多。
他禁不住想,真如公主所说的,她是由己推人,觉得人离了心爱之物就容易心生缺落,总是容易惦念么。
她想把他心里缺了的东西还给他。
谢祁放书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又将袖中藏着的金片悄悄放到绢布书盒中去了。
还禁不住摩挲了两下,将书盒放在更深处。
他是时常惦记这些书册,惦记公主是不是会翻看。但心里真正惦念的,又岂止这些。
不想这样一忙,等真正整理妥当时,雨停了多时,天也落了黑。
春晚夜色被点起来的风灯宫灯照亮了。
光晕有些昏黄,与夜晚融在一处。
谢祁留公主用饭。
李宝音推辞了。
谢祁轻轻抿了抿唇。
便是灯色明亮,谢祁落在光影里的一点点变动,李宝音也一眼看见了。霎时警觉起来。
她解释:“在谢大人这里多有不便。我是想回去更衣,过后再用饭。”
难得小公主说的委婉。其实就干活这么久,虽然没出汗,谢祁也没有让她出力,顶多放了一下书,后头基本上都是谢祁在动,但李宝音公主脾气作祟,还是想先洗漱沐浴,身上清爽了再吃饭才痛快。
她是真不想谢祁误会。
谢祁:“那在下就不强留了。”
李宝音点点头,对,强留也留不住。
谢祁送公主出门。
李宝音来他这里上课,谢祁礼数周全,每每都是要送到门口的,目送李宝音走过了那个弯儿,他才会回去。
从前不觉得很长的道路,今儿两个人在罕有的夜色里提灯走着,倒是觉得很悠长很安静。
谢祁提灯,两个小书童就远远的提灯跟在后头照应。
他们两个在前头慢慢说话,谁也听不见。
“过几日,朝中大司马设宴,为公主接风。”谢祁道。
李宝音没提灯,她的侍女在前头引路,也是远远的,没有打扰这边两个人说话。
就着谢祁手上的灯火亮色,李宝音挑了挑眉:“接风?”
她没有听到消息啊?
这几日没有见过庾璁,但庾璁也从未提起过此事。朝中若有什么变化,或者说有关于她的什么安排,庾璁若知道了,一定会传信给她的。
但都没有。
对上谢祁轻缓的目光,李宝音在心里哦了一声:“谢大人这又是在给我通风报信?”
谢祁轻轻嗯了一声:“是。”
其实也没提前多少,过两日,公主自会收到消息。
可帝师大人非要通风报信,谁能奈何?尚书令经手朝廷中枢事务,他是不会再轻易被他们调走去往别处的,留了心眼的帝师大人,眼里能看见任何事,是不能被轻易瞒过去的了。
李宝音慢声道:“我至北都都这么久了,大司马才想起要接风?我还以为,该是皇太后设宴的。”
她和其他小国的质子是不同,但也是来做质子的,绝没有可能让北陈设宴接风。
北陈巴不得将她摁下去,又怎会座上宾对待?
所以她浩浩荡荡来北陈,这边也不过将她接入宫中安排住处,往谢祁这里一放,就结了。
到了门口了。
谢祁停在门槛前,李宝音也没跨出去。
两两对望,谢祁眼眸清朗如月:“这难道不正合公主的心意?在下以为,公主心里都是明白的。”
李宝音与他对视半晌,倏然露齿一笑:“对,正合我的心意。”
接风宴啊,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