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阮含璋心中一凛。
她原以为此次请安与她并无干系,她刚入宫几日,尚且未曾显山露水,不知哪里惹了徐德妃的眼。
阮含璋思维敏捷,聪慧过人,她能在逸香阁那样的地方迎刃有余长到这么大,后来更是让鸨母唯她事从,自然不会懵懂被人下手。
然徐德妃此举看似针对慕容婕妤,实际上针对的则是她!
一般而言,宫中的妃嫔即便不挪宫,宫中的其他妃嫔都会挪走,让其封宫静养。
这一批秀女入宫选秀时,慕容婕妤刚病数日,当时已经有好转迹象,可等选秀结束时,慕容婕妤的病症还未治愈,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如今后宫妃嫔并不算太多。
高位妃嫔有姚贵妃、徐德妃、周宜妃、梅昭仪、慕容婕妤和崔宁嫔。再往下便是吴美人、卫宝林、司徒才人、韩选侍和王选侍。
按照宫规,一般低位妃嫔都要随主位居住一宫,减省扫洗宫人的差事和负担。
虽说入宫要选秀,但当秀女名单出来之后,能入宫的人选几乎都已经定下,留给阮含璋的,就是听雪宫东配殿。
先帝末年,因常年重病,几乎不再招幸妃嫔,因此宫室大多空置,未曾修葺,如今自也不可能为了阮含璋这样一个小小的才人另外再重修一处配殿。
因此就简单把她挪到东北角棠梨阁,算是给她和阮家的恩宠。
阮含璋很喜欢棠梨阁,虽还在听雪宫中,却同前殿后殿都隔着一层宫墙,方便她行事。
若要把她挪走,又会去哪里?
姚贵妃宫中只她一人,除非贵妃娘娘自己要求,一般是不会随意挪进妃嫔的,这也是贵妃和皇贵妃的特权之一。
往下看,周宜妃、梅昭仪、崔宁嫔宫中几乎都已住满,早年后宫中还有一位惠嫔娘娘,不过已经殁了,吴美人和王选侍暂时还住在长春宫后殿,没有挪动。
这样一算,阮含璋和卫宝林唯一能去的就是徐德妃的灵心宫。
阮含璋微微挑了一下眉,心中有些诧异。
徐德妃要把自己挪入自己宫中究竟是为何?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阮含璋这个刚入宫的宫妃都很清楚,其他人更不可能不知情了。
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卫宝林多年不得宠,一直还病歪歪的,徐德妃即便想要人,也是要阮含璋。
当即,一直和颜悦色的姚贵妃都抬眸看向徐德妃,淡淡道:“且不提慕容婕妤只是小感风寒,不日就能痊愈,即便她当真常年不愈,陛下仁善,太后娘娘宅心仁厚,自不可能让远道而来的异族妃嫔一人孤身在外,传出去还如何彰显我大楚风仪?”
徐德妃回过头来,直勾勾看向姚贵妃,唇角倏然扬起一抹笑意。
“是臣妾思忖不周了,不过竟然如此,还是让慕容妹妹好好养病才是,卫宝林一贯安分守己,倒是不会影响慕容妹妹。”
“不过,”徐德妃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阮含璋身上,“阮才人又初入宫闱,如今正得盛宠,接连出入听雪宫,陛下亦有赏赐,如此繁忙,岂不是打扰慕容婕妤的修养?”
阮含璋垂下眼眸,心里安稳下来。
果然,徐德妃就是冲着她这份恩宠来的。
她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就两日的圣宠,至于吗?
徐德妃已经是四妃之首,稳坐妃位,他日诞育一儿半女,在宫里就无人能企及,何苦同她一个小才人如此针锋相对?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阮含璋眼观鼻,鼻观心,学着卫宝林的模样安安静静等人安排。
周宜妃等徐德妃说完,适时冷笑:“原来你打的这主意。”
她直截了当把事情挑破:“早就听闻你年少时落过冷泉,伤了身,不易有孕。”
周宜妃意味深长:“原来是想着借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的徐德妃冷声打断:“太后娘娘,依臣妾看,不如让阮才人自己选择?”
仁慧太后瞥了一眼徐德妃,脸上笑容很浅,她垂眸看向阮含璋,问:“阮才人,你意下如何?”
看来,徐德妃已经知晓她跟慕容婕妤的龃龉了。
一时间,花厅倏然安静下来,只微风拂过青纱帐,吹动下面挂着的铜铃铛。
叮叮,叮叮。
清脆悦耳。
阮含璋并不怕徐德妃,亦或者说,反正她现在是阮含璋,并不怕得罪这满宫妃嫔,得罪人,总是要阮家自己来收拾烂摊子的。
又不要她出力,何苦为难自己?
她端庄起身,对仁慧太后福了福:“太后娘娘,慕容婕妤温柔和善,妾同婕妤娘娘相处融洽,并不想搬宫,也不欲给宫中各位娘娘添麻烦。”
这是直截了当不给徐德妃面子了。
在场众人神情各异,一时间眼神官司在花厅乱飞。
徐德妃的脸色微沉,她正要开口,就被仁慧太后打断了。
她抬眸看向徐德妃,眸色幽深,语气难得有些严厉:“德妃,如今你手中只有织造局的差事,若是觉得清闲,就再加其他宫事,省得贵妃忙不过来。”
徐德妃咬牙,最后只得偃旗息鼓:“诺。”
说罢,太后又看向同周宜妃同住一宫的冯采女和韩选侍,和蔼地叮嘱道:“你们二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女儿,如今宜妃刚得大皇子,锦绣宫中事情繁杂,你们要多为宜妃娘娘分忧解难,可明白?”
冯采女和韩选侍都很紧张,忙起身道:“诺,妾明白。”
说到这里,太后就叹了口气。
“好了,今日请安消磨太久,你们也都乏了,散了吧。”
说罢,她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直接扶着彭姑姑的手臂起身,大步流星离开了花厅。
等她走了,花厅瞬间便安静下来。
姚贵妃没有动,其他人都都没动静。
就在这时,周宜妃干脆起身,看着徐德妃冷哼一声:“你觉得自己比旁人厉害?”
徐德妃坐在椅子上,端庄地抿了口茶水,才嘭的一声把茶盏放到桌上。
她也起身,冷冷看了一眼周宜妃,一步步来到阮含璋面前。
“你好样的。”说罢,徐德妃转身离去。
等娘娘们都走了,小主们才跟着起身,慢慢往外行去。
娘娘们都先走了,阮含璋寻到卫宝林,跟着她一起往听雪宫走。
路上,遇到了苏采女和孟选侍。
苏采女还是那般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是孟选侍很拘谨,规规矩矩同卫宝林和阮含璋见礼。
阮含璋记得她是这一批秀女中年岁最小的,听闻只有十七,选秀时就沉默寡言,不是个话多的性子。
孟选侍家中并不宽裕,她父亲只是宫廷造办处的司监,不过只是个正七品的京官。
这种京官在玉京一抓一大把,老话说,天上掉下来块石头,都能砸到两个堂官,说得就是玉京。
堂官是有衙门坐堂的官员,在玉京都得是五品朝上,七品官真是毫不起眼。
加之她父亲不是正经文武官员,掌管的是造办处,就更显得人微言轻了。
阮含璋见她身上的衣袖有些短了,心中一动,笑着问她:“孟选侍,我记得你闺名是静语,可以叫你静语吗?”
孟选侍面上一红,嗫嚅半天还是没说一个字。
苏采女笑着挽住阮含璋的手,道:“阮姐姐,孟选侍一直都是这个害羞模样,你还不知道?”
阮含璋这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采女总是笑意盈盈的,看起来天真活泼,阮含璋便浅浅一笑:“也是。”
“虽说我们都不在一宫,可若是有事,也可相互帮忙,静语,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开口。”
入宫之后,苏采女被分到梅昭仪的碧雀宫,孟选侍则去了徐德妃的灵心宫,分隔东西六宫,关系似乎淡了。
不过如今看这模样,苏采女倒是很照顾孟选侍,今日请安结束,孟选侍跟着苏采女往东六宫而来,应该是受了苏采女的邀请。
也好。
宫里这些妃嫔,各有各的特色。
姚贵妃温柔贤惠,徐德妃心直口快,周宜妃泼辣小意,梅昭仪仙姿玉骨,慕容婕妤异域风情。
这样粗粗一看,阮含璋不由心里腹诽,景华琰真是好福气啊。
每日便是看着这么多赏心悦目的美人,都不知多快活。
不过这些妃嫔也入宫四年了,因何只诞育了两位皇嗣,倒是让人很是不解。
莫非,景华琰不行?
可前两日所见,景华琰分明非常行,阮含璋没得比较,她只知道自己被折腾了两日非常疲惫,景华琰真是肆无忌惮。
这样一想,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阮含璋思索着说:“昭仪娘娘瞧着就极为和蔼,待你可好?”
苏采女红着脸笑,满脸仰慕:“昭仪娘娘自然是极好的,我同李选侍刚搬入碧雀宫,昭仪娘娘就赏赐了不少珍物,还一人给了一盆红珊瑚,漂亮极了。”
阮含璋同卫宝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昭仪娘娘真是大方。”
这宫里的红珊瑚可不多见。
苏采女笑道:“是啊,以后若是娘娘赏赐了什么好玩意,我也拿去送给姐姐,还有卫姐姐,我们一起玩。”
“好,等你。”
几人说说笑笑,便回到了东六宫。
似乎都没有把徐德妃对阮含璋的针对放在心中。
四人在巷口分别,阮含璋同卫宝林一起往听雪宫走去。
此刻宫人已经打扫干净了宫巷,狭长的宫道里行人不多,只有她们主仆四人。
走着走着,卫宝林忽然咳嗽了起来。
阮含璋停下脚步,陪在卫宝林身边,等她咳嗽好了,还是道:“要不再传太医瞧瞧?前日给我医治的赵医正很是厉害,佩兰姑姑的脚踝已经慢慢康复。”
卫宝林喘不上气,站在那摆了摆手。
片刻后,她才道:“无碍的。”
见她眼眸之间只有关心,卫宝林淡淡笑了一下,她柔声问:“你可知道方才德妃娘娘是何意?”
阮含璋眨了眨眼睛,没有伪装自己不知情,只是道:“隐约猜到一些。”
卫宝林却摇了摇头,说:“德妃娘娘并非宜妃娘娘所言之意。”
她领着阮含璋慢慢往前走,身影纤细,单薄柔弱。
她是病了,但一个人真心假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阮含璋对她的关心不似作伪,再说,她如今得圣宠,日子风光,她拉拢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那个苏采女,少相交为妙。”
阮含璋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知道了,多谢姐姐。”
这一声姐姐,真诚得多。
卫宝林叹了口气,声音平静,随风而逝。
“这宫里的日子太长了,有个人能说话,我还是很开心的。”
话音就在这里停下了。
两人踏入听雪宫,就听到后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见过卫娘娘,阮才人,”来人是小柳公公,他难得有笑脸说,“阮才人,陛下口谕,宣您乾元宫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