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路上

繁体版 简体版
小说路上 > 槐火燎原 > 第52章 两幅面孔

第52章 两幅面孔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不加遮掩的咒问直面而来,饶是她自认已为这场宴会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此刻也是难以接受。

只比李璨儿虚长两岁,李茂身量虽已拔节,却未至成熟,单薄的身躯裹在金色蟒袍内,狂风吹过,竟显得摇摇欲坠。

秀脸上稚气未脱,此时仍为青涩,可那黑白分明的双眼却满含认真,衬着他方才所言,直教“崔清婉”如坠冰窟。

“怎么突然间起了这样大的风?”

没有正面回应,她避开对方盯视向四周花丛假意探看,又借着轻拢发髻的动作稳稳心神,眼波流转间,佯装出一份羞怯笑容。

“难得殿下您出宫,本应是尽情赏玩静幽山色之时,可惜盛王庄内的馥郁芳香如此福薄,竟被骤起的狂风搅散了,真是天公不作美。”

见她既不惊惧、也不恼怒,反倒是语气寻常,李茂微眯双眼盯看她片刻,随即又释然移开目光,眼帘轻阖之际语气也缓和几分。

“到底是焱风狂劲,还是说这山间幽客各有心思?”

哦豁?点我?

“崔清婉”眉心微蹙,立刻会意了这含蓄的试探。

她放下拢理鬓发的手指刚想为崔皓昌剖白忠忱,心中却蓦地一动——耳畔似又响起乘马车来时崔清书的告诫。

侧目看向院中无人牵拽而略显杂乱的丝线,她转而思量起自身处境,于是开口间颇为斟酌:

“秾艳之姿,皆仰仗于厚壤深培,其馥芳引蝶,方能使荒野蕴含生机。而狂风来临,自然会摧残一时美景,可若是沃土能牢牢抓住花木根系,又何愁生机不存呢?”

“呵……”

听罢她的辩白,少年储君突地发出一声短促轻笑,像是将之前的敌意也卸下几分,随即他长舒一口气,连带腰间的螭纹环佩也轻微摇晃起来。

“郡夫人倒会宽慰孤,看来只要山庄内土力不减,奇香终将复来,是孤心急了。”

“不过疾风席卷花蔓,终究是扰了幽客清姿,看其歪斜倒地,孤也痛心。说来郡夫人可知老师近况?”

嘿!兜兜转转一大圈,终于开始问重点了。

自她踏进这听梧山庄,首次获得押中大题的欣喜感,“崔清婉”压制住上挑的眉头,心中得意,忙着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万能答话使了上来。

“家兄案牍劳形,鲜少与妾身叙话,若论安康,自当无虞——不然长兄因病重而告假的折子早该呈报御前……嗯,殿下也会立即知晓了。”

“呃……”

民间最讳言“病”字,多称“不自在”或“欠安”,臣子更改称为“采薪之忧”,像她这般直言“病”字,且还是“病重”的,李茂属实是第一回见。

压下心中不悦,少年清清嗓子,将话挑得更明些。

“其实也未有要事,只是近日孤临摹老师书法,总觉得少了几分筋骨。”

而“崔清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答案踩了雷,甚至还自我感觉良好,目光掠过对方那双已沾染虫液的玄靴,她张口便是糊弄。

“说来惭愧,妾身虽受长兄照顾,却对长兄书法不甚了解,若殿下嫌长兄笔墨藏锋太过……何不命人换幅蔚明公的铁画银钩?”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关于这位蔚明公,她也不多了解。

只是在向云岫询问时得知,原身交好的那位蔚娘子果敢爽朗,其祖父蔚岱更是朝中重臣,颇有声望。

可谓是:

三朝砥柱立如山,不附青云不涉浊;

惟守金銮阶前雪,半寸冰心映玉冠。

之所以她提到蔚岱蔚大夫,一来是其从不参与朝堂争斗,但深受圣上倚重;二来则是众人皆知崔、蔚两家娘子交情,有她引荐,就算未必会受明公青睐,也能让朝中官员另眼相看。

而这对于势力愈发单薄的太子而言,自然算是雪中送炭。

“哦?蔚明公?”

然而听到此番提议,李茂脸上并未展现出丝毫兴奋,他反倒眸色一沉,连带盯看“崔清婉”的视线都凝起一层薄霜。

“舍了兄长,另荐高台,崔家人真是好秉性,皆生有玲珑心窍……”

“莫非真如郡夫人所言,老师笔力不如当年?那孤还得劳烦郡夫人替孤掌掌眼,看看这玩物是否缺了棱角?”

清朗话音甫落,却见李茂伸手探入怀中,自内里取出一枚枣核大小的血玉印钮。

那螭虎盘踞的雕工在乌云遮蔽下也流转着朱光,当“崔清婉”接过来时,密印将少年襟怀间的体温,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润余暖,灼烫着她的指尖。

移目至印纽底部,“昌”、“茂”二字以篆文变体相生相嵌,彼此勾连的笔锋恍若虬枝错节,在莹润红玉间绽出骨血相融的纹脉。

不知崔皓昌怀中是否也存放着这样的亲昵托付?

下意识的联想,脑海中自动浮现那跛脚的中年男子身影,紧接着便是永远站于其后侧的崔皓然。

啧。

本想为他们的君臣之谊感到动容,可转念想到原身的遭遇,她还是没忍住暗自咋舌。

“殿下贴心腹而藏,想必是颇为珍视,但妾身见识浅薄,摩挲细观下,只觉其玉质润泽蕴藉,雕纹刚劲峥嵘,其余深意,不敢妄加揣测。”

双手托请密印交还,“崔清婉”螓首低垂间,任垂落发髻边的六条红珊瑚珠链无礼闯入李茂视野。

“呵,郡夫人这话,属实让孤费解,你既未见其上裂痕,怎敢劝孤效蔚明公笔意?”

李茂视线扫过那通体金灿的莲花游鱼步摇,眸底寒霜终是凝作冰锥,他本欲抽回密印,可伸手后又暗中发力,直到将螭虎纹路碾烙在对方白皙指节上才算作罢。

垂首以对的“崔清婉”咬紧牙关,待对方松手后才将手指藏于袖间快速揉搓。

这死小子,手劲儿真大!

“郡夫人若为皇姐铺路,何不直言劝孤逊位东宫?偏要行这褒贬相倾之术,徒损老师清誉。”

我相倾了个鬼!徒损了个头!不是你自己不信任崔大郎君吗?!怎么被我说就恼羞成怒了!

对待不礼貌还自以为是的青春期小子,她是真想给对方一记人格修正拳,但碍于此刻身份所限,她也只能强堆笑容颔首低言。

“殿下折煞妾身了,妾身不过仰承天恩,忝居云中郡夫人之位。若谓妾身能替承乐公主开道,实逾妾身本分;至于褒贬相倾之说,更恐污凤藻清流。”

呼——

忽而徐风缓缓掠过,又激起几声清脆铃音。

终究是聊胜于无,这般微风也驱散了些闷热烦躁,只见鸟雀低飞下落,竟也敢壮着胆子跃至二人身旁,晃头啄食。

“恐污凤藻清流……崔家四娘子如此能言善辩,孤可不曾听老师提起过。”

大抵李茂已然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对“崔清婉”的称呼又更换了一种。

正当下位者以为这场会话将要结束之际,她忽地听到声短叹,抬眼相看,少年眸含悲凉,似笑非笑,孤怜隐隐可见。

“这皇位本就可弃若敝履,孤余生所求,唯老师常伴御阶。”

雀鸟振翅离去,徒留心中震诧的“崔清婉”候在原地。

她双指捏攥外衫衣袖,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朝前趋趋身子,谨慎开口:“殿下之言若出自肺腑,请容妾身冒昧,殿下可曾命亲信出城办事?”

许是怕对方再启反问,“崔清婉”倏然抬眸,用决然目光截断所有迂回暗涌,又抛出一句逾矩而放肆的诘问。

“上月命案妾身能全身而退,全系公堂审案时醉汉发妻屡传未至。今斗胆相问:这番局势骤变背后,可有殿下手笔?”

有些细节她不必说得明白,正如李茂即将的作答,她也不必听得清楚,这场被沉闷湿热笼罩下的试探,只为对方那最不易被察觉的心绪颤栗。

“……孤确有染指之意,然至药藏郎抵达郊外,一切已尘埃落定。”

不出意外,这位少年储君的回答很是含糊,正在“崔清婉”噙着果然如此的笑意准备结束对话时,却听到对方又补了句格外刺耳的话。

“多亏桓王兄对郡夫人旧情未泯,此番若无他果断处理,恐那罪妇还要节外生枝。”

“你——”

话至此处,心火陡起,她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只想怨怼回去,可刚开口,一阵远胜花苑内金铃响动的笑声恰巧传来。

“姑母!姑母慢些走,惊了花神,阿耶又要差人到您别苑里搬运添补了……”

“什么仙儿啊神的,要搬就搬去!盛王兄总爱侍弄这些,还是快让吾瞧瞧,那起死回生又颇有胆识的妙人儿现在何处?”

耶咦——王熙凤来了?

下意识联想让她暂一分神,却也适时平息了方才那股子怒火。

而身边方还自如的少年,此刻竟换上一副战战恚恚的模样,“崔清婉”思量着收回目光,转而向月洞门对侧谨慎眺看——

云霓天锦,皎若月魄,凤髓金簪,灿如日华。

来不及辨认对方是何模样,她只庆幸今日乌云积悬,否则她一定会被这道身影晃花了眼。

“见过承乐殿下。”

紧着几步走上前去,她刚施礼屈身,却被承乐公主一把托起。

“这‘鲤渡天华’与汝甚配,果然如吾所想,是个养眼的佳人。”

“见过阿姊。”

一声请安自她后方响起,垂眸回看,只见李璨儿不知何时已站了过去,正担忧地注视着恭敬作揖的少年储君。

可惜,饶是他这般谦卑之态,也未能换来承恩公主的半分正眼:

“哦?难怪席上未见奴,原是躲这儿。怎么,妄想求云中郡夫人为奴搭上崔侍中的旧情?奴可记着母后叮嘱,少生那些无用心思。”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