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看过一本书。”乐仪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微笑着，仔细地看着掌心的纹路，“讲的是一个叫做蔺娇娇的侯门贵女，最终嫁给帝王，成为皇后的故事。”
他抬起头，看着正襟危坐的柳淡声。
“有人希望我成就这个故事，但是，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乐仪睁大眼睛，盯着她，眼中迸射出狰狞的光，“我不喜欢这种按部就班的叙事，为什么她必须要以完美的婚姻做结局……她一个人不能活吗？为什么必须要两个人才算完美呢？”
柳淡声对他莫名的疯狂感觉到一丝匪夷所思，但依旧不为所动，问：“你指的是平原候家三小姐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吗？我记得她叫蔺娇娇。”
“是的，这是一个天意难违的未来。”乐仪指了指天。
“天意甚至早早地接引了我来，希望让我替他捋顺应有的未来。”
柳淡声尽量地理解他的话。
“这个未来的阻碍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现在看来，或许是你。”乐仪目光灼灼，“你如果成了皇帝，她就永远也不能嫁给未来的帝王了。”
“她要嫁给的帝王原来是谁？”
“七皇子。”
柳淡声默然。
“原来是他。”她沉吟片刻，“他确实有帝王之资，只可惜……我绝不会退让。”
“蔺娇娇今年才十四岁，而她的故事应当从十五岁开始。”乐仪笑道，“我们现在还藏匿在故事的篇幅之外。”
“你想做什么？阻止这段未来的发生吗？”
“是的，我想要让她一个人也要拥有幸福。”乐仪几乎执拗，“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只要你帮我，我就会帮你。”
“那你呢？违抗天意，你有什么后果？”柳淡声问。
乐仪笑了：“我管他什么后果。”
二十年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
一天夜里，乐仪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云池里。云霞在身下流动，乐仪爬起来，看向眼前的一团玄光。
“你是谁？”
他的声音仿佛有回音。
那团光浮起来。一本书从光晕中吐出来，飘到乐仪的眼前。
他看过去。
这是一本现代工艺出版的简体字打印书籍。乐仪拿起书，封面上写着几个字《我有长琴》。他翻开书页，扉页写着这本书的故事梗概。
【她是蔺娇娇，名满上京的侯门贵女，矜贵貌美，清高冷艳。全上京的男儿都对她芳心暗许，除了那位战功赫赫的七皇子——段文煜。
他率军平定西洲，班师回朝时，蔺娇娇偷偷躲在阁楼上，被他的风姿吸引，因此恳求皇帝赐婚。
皇帝龙心大悦，准许了她的赐婚。
然而谁知，他内心有一个不可磨灭的白月光——谢婉丝。她虽然已经去世，但段文煜依旧不愿意忘记她……】
后面的字太多，乐仪懒得看。他抬起头，问：“结局是什么？”
那玄光悬了一阵，变化出一些字：“段文煜登基，蔺娇娇为后。”
“这是故事的结局吗？”他问。
“是的。”玄光回答。
乐仪笑了一下：“结婚是最终的结局吗？结婚以后呢？”
“我不在乎。”玄光回答。
乐仪的笑容消失了，他仔细地注视着这道玄光，问：“我是穿越到小说里了吗？”
“类似，但并非。”玄光回答，“只是我想这样描述有助于你的理解。”
这道光变成一道女子的身影，她垂眼飘在天上，丝帛飞扬着。
她望着乐仪，道：“我该自我介绍一番。”她的声音仿佛仙乐。
“我名丁灵，为婚姻之神。”丁灵如此道，“蔺娇娇是我与云霞创造的孩子，我想要给她足够的幸福，但是，我编写的故事中出现了一个异端的变量，我希望你帮我修正。”
乐仪眨了下眼睛，问：“为什么找我？”
“命运指引我选择了你。”她双手微微合住，微笑，“作为回报，我请求命运赋予你新生，并降下神谕，令一位有大修为的修士收你为徒，予你自由与力量。”
“所以我才落在他面前吗？”
“是的。”丁灵道。
“你没想过我会拒绝吗？”乐仪抬头看着她。
玄玉顿了一下，摇头：“命运说，你不会拒绝。”
乐仪默然，片刻后，他问：“这个蔺娇娇……一定要和这位皇帝结婚才能幸福吗？”
“我不确定。”丁灵道，“只是，在我的权柄中，我能给予她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一段美满的婚姻线。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改变这个结局。”
“你是神，难道你自己没有力量去剔除变量吗？”
丁灵摇头：“未有凡人请求，我不该妄自干涉人间。”
乐仪了然地点点头：“如果我没有办成，会怎么办？”
“你会失去我给予你的一切，比如生命。”丁灵道。
乐仪目光微闪，笑道：“好啊，我该怎么做呢？”
“我编写的故事从她及笄后开始，我希望你能够再此之后扶正故事的进行。”
“我还有一些疑问。”乐仪举手。
“什么？”
“你既然要给她一个美满的婚姻线，为什么还要增加这个段文煜爱着别人，有个白月光的设定？”乐仪指着这本书上的字问。
“因为虐恋才足够刻骨铭心，痛苦以后的幸福才显得弥足珍贵。”丁灵回答。
乐仪歪着头，往下看云霞，耸了下肩：“嗯……挺有道理的。”
平原候府。
“什么？”伏地的平原候惊诧地抬起头，看着宣旨的太监，不确定地反问，“陛下要见小女？可……小女尚未及笄，不曾露面于陛下，陛下为什么要见小女？”
太监睨他一眼，合住圣旨，笑起来，道：“咱家也不知道，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咱家也只是奉命行事。”
平原候不知此事是福是祸，瘫跪在地上，呼出一口气。
蔺娇娇扶着柱子，躲在后面，歪着头看向太监和父亲的方向。一个老嬷嬷看见了，小碎步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小祖宗，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跟我回去。”
蔺娇娇被推着走了一截，忽然灵活地绕开老嬷嬷的手，跑了过去，直直地走到太监面前，笑起来，拉着太监的袖子，问：“叔叔，皇帝伯伯是因为我很可爱才想见我吗？”
太监见她甜甜的笑容，也忍不住一笑，矮下身子，柔声道：“咱家也不知道呀……不过，好像是有位娘娘想认识你，才恳求陛下招你入宫的，小小姐去就是了，不是什么坏事。”
平原候听了，松了一口气，又提起心来，起身拉过蔺娇娇，呵斥道：“娇娇，不得无礼。”又向太监赔罪，“公公莫怪，小女年幼，不知礼数。”
太监看向平原候，笑容淡了些，随意道：“咱家知道，小小姐天真可爱，想必陛下和娘娘也会喜欢的。旨意咱家送到了，咱家先行告退。”说罢，他行礼离开。
平原候看着他离开，转过头，严肃地对蔺娇娇道：“你入宫要万事小心，莫要耍脾气，那宫里都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莫要给咱家惹上事端。”
蔺娇娇没有回答。她眨巴着眼睛，懵懂地看着平原候。
平原候叹了口气，也不指望蔺娇娇回答什么。
他的这个女儿一向如此，安静，寡言，甚至看起来呆呆笨笨的，不像别人家的女儿聪明伶俐，也不像别人家的女儿贴心父母。
他看着赵姨娘牵着蔺娇娇的手慢慢地跨过一个又一个的门槛，上了马车，朝皇宫驶去。
平原候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回去了。
“娘娘，蔺三小姐到了。”宫女通报。
“带进来吧。”
柳淡声搁下笔，向后一仰，看向门口。乐仪没坐姿地靠在一边的贵妃塌上，撑着脸，捧着个苹果咬。
赵姨娘牵着蔺娇娇的手，满脸堆笑，跨过门槛，朝柳淡声行礼：“妾身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吉祥。”她按着蔺娇娇，试图让她跪到地上，低声道：“娇娇，快行礼。”
蔺娇娇懵懂地仰着头看着柳淡声，脊背硬硬的，就是不低头。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礼数？”赵姨娘有些急了，慌忙地看了一眼柳淡声，又凶狠地低声呵斥蔺娇娇。
“不必多礼。”柳淡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和蔺三小姐单独聊一聊。”
“这怎么行……”赵姨娘正要推诿，接触到柳淡声的目光时却忍不住闭嘴了，缩了缩脖子。这贵妃娘娘的威仪怎么比老爷还可怕，她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起身告退了。
蔺娇娇望着柳淡声。赵姨娘出去后，她忽然开口：“姐姐，你是个特别的人。”
柳淡声讶异，打量着这个十四岁的小孩。
她的身高已经接近成人，只是脸颊依旧稚嫩。气质沉静，几乎孤高，仿佛是一道狭窄的光，只躲藏在山涧缝隙中，不愿与人相交。眼神赤诚而懵懂，钝钝的，几近于呆傻，又仿佛是睿智。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你身上有一种月亮的气息。”蔺娇娇道。
乐仪啃了口苹果，嚼了嚼，咽下去，饶有趣味道：“那我呢？我身上有什么气息？”
蔺娇娇这才看向他，眨了下眼睛，顿了顿，道：“很浓郁的太阳的气息。”
“我这么热烈啊？”乐仪挑眉，笑嘻嘻的。
柳淡声思索了片刻，问：“你方才是故意不想跪我的吗？”
蔺娇娇垂下眼皮，抿唇，片刻才道：“我以为姐姐也不会喜欢这样的礼节。”
这个孩子比想象中要特别。柳淡声提起了些兴趣，身子向前靠了靠，探头道：“你可以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蔺娇娇想了想，道：“我喜欢发呆。”
“为什么呢？”
“因为发呆很舒服，很安静。”她说。
“那，你觉得你未来做什么事情才是一个幸福的人呢？”柳淡声问。
蔺娇娇沉思了片刻，答：“变成一个静悄悄的石头，会很幸福。”
“你喜欢安静？”
蔺娇娇点头：“人间好吵闹，会让我烦闷。”
“具体有什么事情会让你烦闷呢？”
蔺娇娇顿了一下，她的视线盯着柳淡声好一会儿，微微蹙眉，抿了下唇，片刻后，才道：“爹爹的唠叨会让我烦闷，姨娘教我学女工，我老是扎到手，会让我烦闷，大姐姐和二姐姐总是暗地里斗气，会让我烦闷，娘亲总是埋怨爹爹是个坏蛋又不让我骂爹爹，我搞不明白，让我烦闷……嗯，和人有关的，都令我烦闷。”
“那你有什么平常会做的事情吗？除了发呆以外，会不会看书，或者斗蛐蛐什么的？”
蔺娇娇仔细想了想：“我会看书，踢小石头，看叶子，用树枝划水。”
柳淡声吐了口气，身子后仰，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孩子未免也太特殊了，不似人间人，倒像是在哪里清修的小神仙。这样的人该怎么样才能幸福呢？她倒是觉得，这孩子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幸福的。
什么人间的功名、成就，或者是婚姻、爱情，对这孩子来说都是繁琐的尘埃罢了。
这孩子太清静了。
“你喜欢安安静静的是吗？在家里是不是不够清净？”柳淡声问。
蔺娇娇又一次仔细地看着她，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那你留在我这里吧。”柳淡声细声道，“我会给你安排一处安静的院落，你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人会打扰你。”
蔺娇娇点头。
柳淡声挑眉，问：“你就这么答应了？你不怕我有什么阴谋吗？”
蔺娇娇摇头：“姐姐没有阴谋。我看得出来。”她语气笃定，目光纯真。
柳淡声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