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在青砖墙上摇曳出鬼魅图腾,闻长生猛地偏头挣开那抹温热。
祝清竹唇上沾着的血珠坠落在素纱边缘,将透未透的轻纱洇出胭脂色,像雪地里碾碎的红梅,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妖冶的光。
喉间渡来的血液带着冷香,混着九里香的甜腻,是蓬莱秘药特有的气息。
“祝姑娘的验货方式倒是别致。”
她屈膝抵住对方腰腹,判尘鞭横在两人震颤的衣袂间。鞭梢银丝勾落素纱,却见祝清竹颈侧蜿蜒的金色纹路。
祝清竹就着被推开的姿势倚在雕花柱上,鎏金蟠螭纹硌着蝴蝶骨,指尖抹过唇畔时殷红漫过贝甲。
“闻总镖头当年可没说过,闻家人连救命良药都嫌弃。”
*
地板传来青铜器皿滚动的闷响,闻长生侧目凝望原本血池的位置,子时三刻危机分明已过,墙缝渗出的朱砂却凝成血泪状。
“我们大可在下一次异动出现之前逃走。”
祝清竹的目光从未自闻长生身上剥离,话语中含有几不可闻的笑意。
“或者大胆一点。”
她忽然捻起案上未燃尽的犀角香,青烟在空中勾出卦象,“寅时血池生门开,闻姑娘若是怕了……”
判尘鞭擦着祝清竹的耳畔钉入墙面,震落百年积灰。
此前所觉异样如今皆有答案,那半截桃木剑的剑穗分明是蜀锦所制,与父亲书房那柄镇宅剑的残穗恰好能拼合成双鱼衔珠纹。
“这暗道机关与闻家旧宅密道分毫不差,连墙砖夹层的镇魂砂都分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朱砂混着孔雀石粉,专克画皮妖的菌丝孢子。”
青铜灯树突然爆出火星,在她眸中燃起两簇幽火。
到底是何居心。
“当年闻总镖头带我走密道时,可是亲手教过这些机关窍门。”祝清竹忽然贴近半步,“自然……刻骨铭心。”
温热气息扫过耳垂,惊起层层浪。
闻长生后撤的靴跟撞翻古架,半卷焦黑镖单如折翼之蝶飘落。
天行镖局壬午年腊月廿四。
朱砂印边缘的痕迹与记忆重叠,父亲画押时总会多按半寸,这枚印章右上角缺失的纹路,正是他惯用的那方狮钮铜印,狮口中衔着的夜明珠早在她幼时便扣下来玩弄。
记忆如潮水漫涌——父亲将鎏金木匣交予蒙面人,那人转身时素纱扬起,金线暗纹与此刻祝清竹眼尾细碎的光痕如出一辙。
那日她就在父亲身侧。
“三万灵石买三个时辰,闻姑娘当真觉得令尊会随便与人做这等买卖?”祝清竹扣住闻长生的手腕,指腹擦过命脉时激起鞭身嗡鸣,“可惜令尊还未将钱付予我就撒手人寰,这钱可是要你付的。”
鎏金灯盏在血浪翻涌中轰然坠落,将青砖地面灼出焦黑卦象。
闻长生瞳孔里倒映着沸腾的血池,祝清竹腕间银铃忽然迸出火星,溅落在她颈间那道淡金色命纹上。
两人肌肤相贴处灼出青烟。
“十五年前那场大火之后,仙门百家联手封了落下的雪髓矿脉。”
而当年之事,谓之“凶局四象”,死伤万千。
“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蓬莱弟子?连仙门高层都摸不清的凶局,你进得如同归家。”
“往生客栈的契约烙着的可是地天泰卦。”
而此间则是——兑卦,三颗尚未燃尽的孔雀石正组成的纹样,与客栈契约的地天泰卦形成爻变。
祝清竹忽然轻笑,腕间银铃响起清脆铃声,闻长生仿佛看见自己幼年联鞭的身影,八岁的她正挥舞着鞭子,而那个本该空无一人的方位,此刻站着蒙面的祝清竹。
琉璃灯骤暗。
沸腾的血水漫过二楼围栏,青铜棺材盖滑落的声响混着银铃震颤。
闻长生在血腥气中嗅到一丝冷香,像初雪压断的松枝,又似寒潭深处浸泡千年的玉髓。那抹素纱缠上她的腕间,沾染的血迹竟顺着皮肤纹理渗入命盘,将残损的破军星染成鎏金色,星芒刺得她眼底生疼。
“寅时三刻,雪髓养魂。”
祝清竹咬破指尖,将血抹上闻长生的眉心。
血雾中浮起万千萤火,闻长生看见幻象里的父亲跪在雪地,玄铁判尘鞭手柄纹路正与蒙面人虎口的薄茧重合。
那人将半块照骨珏嵌入父亲掌心时,霜雪突然凝成血色冰晶正是当年镖局火场里融化的琉璃瓦形状。
判尘鞭自发缠住祝清竹腰肢,闻长生在对方骤然紊乱的呼吸里,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
“你究竟拿什么换了闻家镖印?又是何时!?”
父亲唯一的……遗物。
祝清竹的呼吸扫过闻长生耳际,突然炸开万千星火。攀附墙面的咒文如活蛇游走,将两人缠绕着拽向沸腾的血池。
在失重中,闻长生看清了池底景象——燃烧的矿洞幻象里,蒙面人正将鎏金神像的眼珠剖出,嵌进父亲的天灵盖。
“破军归位!”
祝清竹的厉喝震碎幻象,闻长生本能挥鞭绞住扑来的黑雪髓出手。鞭梢银丝与黏液的碰撞点燃血池,她突然嗅到幼年祠堂功法的沉香。
八具画皮妖破开血浪,菌丝缠绕的骨架摆出改良离火阵。
闻长生踏着倾斜的梁柱旋身,判尘鞭搅碎第三具妖傀时,菌丝孢子竟凝结成父亲面容。
“快走!别信祝……”
祝清竹的银铃在巽位炸开火光,闻长生借力腾空,瞥见对方手臂上蔓延的金色裂纹正沿着命宫天枢位爬向心口。
这纹路!
闻长生猛然转头,血池正中央的青铜棺材,一模一样的卦象!
祝清竹是害得闻家满门被灭,背负厄运之人!?
血池翻涌的暗潮骤然凝固,水面浮起细密的冰晶。
闻长生腕间判尘鞭发出凄厉嗡鸣,玄铁链条在煞气中蒸腾出赤色雾霭。祝清竹足尖轻点浮冰,素纱浸透的血珠凝成星砂,在两人之间折射出扭曲的星图,竟在穹顶映出半阙残破的紫微斗数。
“你吞了我的命星?”
闻长生挥鞭斩断缠住祝清竹脚踝的触手,鞭梢银丝却黏上素纱。
浸血的轻纱骤然绷直,在两人之间拉出鎏金星轨——她的破军星正被祝清竹的七杀星纹吞噬,如同幼狼撕咬垂死的母兽。
七杀星纹深处浮动的狮钮铜印虚影,与父亲书房暗格里失踪的印鉴分毫不差。
祝清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弹向血池中央。
沸腾的黑雪髓瞬间凝结,显出神像上倒悬的青铜卦盘:“闻家第七十二代总镖头,可识得此物?”
血池中央浮起鎏金神像残躯,缺失的右眼位置赫然嵌着闻家镖印。鎏金神像残缺的右臂轰然炸裂,飞溅的青铜卦钱在煞气中组成锁魂阵,每一枚都刻着天行镖局壬午年丢失的镖旗纹样。
祝清竹的诘问让记忆产生裂痕。
黑雪髓凝结的青铜卦盘显形瞬间,祠堂地砖的镇魂阵图竟在祝清竹脊背浮现缺失的巽位符文,十五年前大火的真相。
十五年前蒙面人剖开神像眼窝时,父亲天灵盖嵌着的正是此前在她颈间的照骨珏。
闻长生在卦盘里看见倒影,幼年身影握着带血的桃木剑。
血池深处传来陆昭音被雪髓浸蚀的惨叫,月白道袍下熔化的躯体露出半张焦黑镖单——天行镖局壬午年遗失的那批。
卦盘边缘的饕餮纹刺痛闻长生的眼,这正是祠堂地砖暗藏的镇魂阵图。
那些本该镌刻在玄铁判尘鞭上的铭文,此刻正在祝清竹脊背流转,与她命盘里残缺的廉贞星共鸣震颤。
冰层碎裂的轰鸣中,青铜棺化作漩涡。
闻长生在坠落的瞬间攥紧祝清竹手腕,裂缝渗出的金芒划破黑暗,映出陆昭音月白道袍下的真相——雪髓凝成的躯体正在融化,心口嵌着的青铜卦钱已蔓延至脖颈。
“小心兑位!”
祝清竹的素纱缠住闻长生腰肢,两人跌进黑水时金纹蔓上相贴的肌肤。
无数记忆碎片化作银鱼袭来,啃噬着祝清竹腕间消退的星砂。记忆碎片如刀锋割开识海:八岁的自己蹲在祠堂香案下,先祖画像渗出金纹,顺着供桌蟠龙纹爬向她的后颈。
“你从那时就在算计闻家?”
判尘鞭缠住祝清竹的力道加重三分,闻长生在对方紊乱的呼吸里,嗅到雪髓矿脉特有的苦腥气。
那些漂浮的银鱼突然发狂,将她们拖向鎏金神像的瞳孔。
神像右臂轰然炸裂,飞溅的青铜卦钱组成锁魂阵。
玄铁链条坠入血池的声响,与记忆里父亲书房铜锁落地的声音重叠。闻长生在燃烧的幻象里看见父亲跪地,蒙面人摘下的判官面具下,赫然是祝清竹眼角金纹的模样,与祠堂画像上那人容颜重叠。
“所谓天道刻印……”祝清竹染血的指尖点在她眉心,“不过是闻家注定世代承负的诅咒。”
血池底突然亮起万千星子,每一颗都是闻家历代总镖头的命星。
“你与闻家的因果……”闻长生在对方骤然涣散的瞳孔里看见自己额间浮现的破军星纹,“早在你出生前就烙在泰卦契约里!”
灼痛中浮现的画面令闻长生战栗,十五年前的大火里,自己亲手将桃木剑刺入父亲后心,而祝清竹正用星砂修补她溃散的命盘。
血浪掀起三丈高时,闻长生扯开祝清竹的衣襟。半块照骨珏嵌在心口,与她怀中玉佩共鸣震颤,拼出完整的兑卦图腾。
天行镖局丢失的那批镖货封印纹样。
“你拿闻家血脉养魂?”
判尘鞭感应到主人杀意,自发缠住祝清竹脖颈。却在收紧瞬间被星砂腐蚀——那些砂砾分明是父亲书房失踪的镇魂砂。
闻长生认出那些烧焦的镖旗纹样,是祝清竹昨日在客栈柜台描画的符咒。
当忘川水漫过锁骨,闻长生在窒息眩晕中扣住祝清竹命门。
金色裂纹顺着相贴的肌肤蔓延,最终在她掌心凝成卦象——鎏金神像轰然倒塌的刹那,她看见十五年前的自己从祝清竹手中接过判尘鞭,鞭柄刻着“天行永续”的铭文正在滴金色的血。
当最后一丝空气即将耗尽时,祝清竹忽然将唇贴上她耳际。
温热的气息裹着雪髓矿脉特有的苦腥:“看看池底的镇魂砂。”
闻长生垂眸的瞬间,沸腾的血水突然澄澈如镜——那些沉底的朱砂正拼出父亲临终前用血画的卦象,兑上坤下,正是地泽临卦。
往生客栈的银铃声穿透水幕,闻长生在濒死幻觉中看见父亲站在柜台后。
他手中狼毫笔尖凝聚的血珠,正与祝清竹此前在烙下的咒文重合。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剜开心脏:原来当年三万灵石买的不是时辰,是她被剥离的命星在祝清竹灵台豢养十五载的光阴。
*
“别信。”
祝清竹陡然变得冰冷的声音自脑海中炸开,随着波浪晃动几息时间,意识逐渐回归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