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药谷的牌匾上，挂着白色的帷幔。
空气中飘着香烛的味道，白花花的纸钱纷纷扬扬，整个赤药谷都在为谷主姜惑哀悼。
楚枫华头上缠着白巾，接待了他们。
“我带你们过去吧。”楚枫华说道，“这里毕竟是赤药谷，你们不要私自行动，一切都要由我陪同。”
谢云间点头答应，楚枫华顿了顿，似乎觉得有点不妥，补充道，“这是赤药谷的规矩，外人入谷都要遵守，并不是针对谁，请你们理解。”
杏林门恶名昭著，楚枫华刻意强调并非针对，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滋味了。
不过谢云间并不打算跟小辈计较。
何况楚枫华看起来并不是故意的。
楚枫华领着三人前往炼制沙毒的地下密室，曾经隐蔽的密室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乱七八糟的碎石层层叠叠，入口被赤药谷的人清理出来，只有一个约莫一人宽的小道。
废墟的外围，姜存布置了一圈阵法，非赤药谷之人不得进入。楚枫华打开阵法，谢云间、符佰烟和展流舒进入之后，阵法悄然关闭，出去之时仍需楚枫华带路，硬闯就会向赤药谷之人报警。
“里面的东西不得带走，等你们看完，赤药谷就要将此处封锁了。”楚枫华说道。
“知道了。”谢云间点头，顺着石阶，一级一级向下走去。
之前走得急，没有注意到这个阶梯竟然如此之长。
层层石阶绕了好几道弯，楚枫华在前面举着火把，幽幽的火光照亮了石壁，时不时有碎石拦住去路，符佰烟随手一挥，碎石就会化成齑粉，隧道中石粉弥漫，呛得人呼吸困难，几欲咳嗽。
绕了不知多久，终于豁然开朗。
万年玄铁门四分五裂，残留的打斗痕迹遍布，血迹污渍斑驳，半截断掉的暗箭箭头闪着银绿色的暗光。
“你还记得这里吗？”谢云间看着符佰烟，低声问道。
符佰烟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波动，却久久没有回答。
“放心，我很快就会医好你的。”谢云间抿了抿唇，忽然扬起一个笑容，说道。
“赤药谷长老齐聚，在此讨论三天三夜都没有研究出沙毒的解药。”楚枫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要看他们留下的记录吗？”
“不必了。”谢云间摇摇头，蹲下身子，拾起断掉的半截暗箭，“对了，那些傀儡都被家属接回去了吗？”
“大部分都被家人接回去了。”楚枫华答道，“还有些无亲无故之人，暂且留在赤药谷，由专门的弟子看待。”
“总共几人？”谢云间问道。
“总共一百八十三人。”楚枫华叹了口气，说道。
“一百八十三……有些地方，一个村庄也就这些人了。”谢云间仔细端详着暗箭，忽然取出银针，扎破指尖，滴了一滴鲜血在箭头之上。
鲜红的血液很快变得墨绿，谢云间捧着暗箭，向密室深处走去。
密室深处有一间房屋，几个巨大的炼药炉矗立，其中积着厚厚的药灰。炼药炉旁边，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草散发着或香或臭的味道，混杂成复杂难闻的气味，令人极不舒服。
一只只晒干的毒虫尸体摆在旁边，还有几只老鼠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黑色的小眼睛中透着无限的空洞。
“这些老鼠看来就是姜谷主弄出来的试验品了。”谢云间眼疾手快地拎起一只老鼠的后颈皮，这些老鼠极为瘦削，好像已经不吃不喝许久，但是被谢云间拎起来也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谢云间观察完老鼠，走向炼药炉，用银针挑起一抹药灰，从怀中取出雪白的棉布，把药灰轻轻弹在了棉布上。
药灰色泽灰白，质地细腻，仿佛人的骨灰。
这能看出什么？
楚枫华心中疑惑，却没有多说，皱起了眉头。
谢云间若有所思，捧着药灰，绕着几个炼药炉转了好几圈，仔细检查了残留的毒草和毒虫尸体，过了许久，才看向楚枫华，开口说道。
“请问能帮我拿几种药材吗？”
楚枫华愣了一下，虽然极不相信，但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谢云间摸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甘草两钱，栀子四钱，连翘二钱……”
楚枫华一一记下，谢云间说了一长串药材，顿了顿，又补充道，“黑蝎皇蜕，赤药谷应该也有吧？”
楚枫华脸色微变，皱眉道，“你该不会是乱说的吧？”
“黑蝎皇剧毒，黑蝎皇蜕凝聚了黑蝎皇幼年的所有毒素，毫无杂质，见血封喉。”谢云间说道，“沙毒同样见血封喉，以黑蝎皇蜕为药引，你说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楚枫华大为震撼，身为药修，他对各类药物的药性熟悉至极，因此他很快窥探到了谢云间的用意。
可是，可是这般大胆的配药……
怎么可能？！
怕是会把人医死了！
“可不可行，试试不就知道了？”谢云间微微一笑，指了指地上直挺挺趴着的老鼠，“有它们在，效果如何，一试便知。”
*
楚枫华给外面的人传了讯息，没过多久，两名赤药谷弟子就捧着药材，急匆匆走了进来。
而谢云间已经把炼药炉清理了出来。
“掌门，借九窍真火一用？”谢云间看向符佰烟，说道。
符佰烟走到炼药炉前面，伸出手掌，“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炼药炉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巨大的热浪从炼药炉中涌出，除了符佰烟，其他人都被迫退了一步。
“麻烦掌门帮我控制火候。”谢云间说着，迅速把药材分成几个部分，分批次向炼药炉中投去。
九窍真火灵动至极，可以自动提取药材中的精华，再加上符佰烟的控制，极纯粹的火焰掠过药材，几乎是一瞬间，药材就被浓缩升华。
谢云间有条不紊地投放着药材，当最后一味黑蝎皇蜕淬炼完成之后，符佰烟手掌一翻，火焰顿时变成了冰蓝的颜色，在其余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一颗指尖大小的液滴悬浮在冰蓝色的火焰正中，符佰烟一攥拳头，火焰顿时熄灭，小小的液滴从炼药炉中移出，静静地悬浮在符佰烟的掌心。
明明加入了那么多药材，这颗液滴却呈现半透明的模样。
“这就是解药？”楚枫华忍不住走上前来，问道。
谢云间点头，却眉头微皱，用银针沾了一些液滴，滴到了半截暗箭的墨绿色血液上。
墨绿色的血液微微摇晃，消融了一下，立刻恢复了原状。
谢云间早有预料，摇摇头，看向符佰烟，“重来吧。”
制药就是这样，一次成功极为少数，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地摸索条件，不断微调。
炼药炉的火焰极盛，谢云间白皙的脸庞被蒸得微红，渗出了薄汗，而她却满脸认真，完全没有意识到温度的不适。
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七次时，银针探入墨绿色的血液，墨绿色瞬间消融了，血滴竟然慢慢变回了新鲜的红色。
楚枫华和展流舒都瞪大了眼睛。
竟然……成功了！
“这只是体外的预备试验，证明解药能与沙毒中和。但是实际实践中，生命体内的构造极其复杂，能不能解毒，剂量多少，还需要进一步的探索。”谢云间说道，目光转移到那几只老鼠身上，“接下来，就要看这几只老鼠了。”
*
谢云间取来清水，把液滴稀释于清水之中，摇晃均匀，抓起一只老鼠，捏住它的后背皮肤，撬开它的嘴角，把稀释后的解药一点点灌了进去。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老鼠没有任何反应。
谢云间微微皱眉，捏住老鼠的后脚，狠狠掐了一把。
老鼠抖了一下。
没有很大反应。
“明明体外可以解毒。”谢云间喃喃自语，“难道是口服效果不好？”
谢云间放下老鼠，叹了口气，走向符佰烟，“这下麻烦了。”
谢云间取出一根银针，放到符佰烟的掌心，低声道，“还记得怎么操作吗？”
符佰烟垂眸看着银针，掌心九窍真火腾起，银针瞬间融化，在符佰烟极其细微精准的控制下，逐渐中通外直，从实心的银针变成了空心的管状。
如此精细的操作，楚枫华等人全部看得呆了。
“医修”的形象，在楚枫华等人心中渐渐有了实感。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形象也悄悄转变了些许。
功夫不减当年啊。
谢云间微微一笑，从符佰烟掌中接过空心银针，空心银针极其精妙，可以自动汲取液体，谢云间汲取了一管解药，抓起早已准备好的老鼠，顺着血管，一点点把解药推了进去。
片刻之后，老鼠忽然拼命挣扎起来。
它恢复了自主意识。
成功了！
为了防止意外，谢云间把其余几只老鼠也注射了解药，几只老鼠全部清醒过来，吱吱乱叫，四散奔逃。
谢云间舒了一口气，看着满地的耗子，忽然脸色发白。
等一下，她也怕老鼠啊！
救！
刚刚为了制药暂时忘记了恐惧，如今心神放松，谢云间看着满地乱跑的老鼠，脸色煞白，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就，解药，完成了？”楚枫华如处梦中，喃喃道。
“配方和顺序都看到了吧！”谢云间一边躲避老鼠，一边快速说道，“这次炼制，有掌门的九窍真火加持，才会炼制得这么快，你们到时候千万不要急于求成，慢慢炼制，若是不放心炼出来的解药，可以先在皮下注射试试……我们杏林门先撤啦！”
谢云间话音刚落，符佰烟一把捞起谢云间，像那天一样，拔地而起，往外飞去。
“等一下，掌门，师兄还……”谢云间说了一半，看到站在老鼠中间的展流舒，沉默了一下，迅速转口，“师兄，我们先走了，过会见！”
赤药谷布置的阵法被符佰烟随手破开，瞬间湮灭，连向姜存报警的机会都没有。
“……”谢云间无言。
九窍真火燃起，符佰烟把空心银针灼烧消毒，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解药注射进了小臂血管之中。
谢云间抬头看着符佰烟的瞳孔一点点恢复正常，空洞的神情褪去，冷意渐渐爬上了符佰烟的面庞。
谢云间吞了吞嗓子，莫名有点心虚。
“符，咳，符佰烟？”谢云间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