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两军阵前的时候,大雪业已经纷飞而至。掀开帷裳放眼望去,万千树木早已经变得凋零。经历过战争,世间万千皆是不得安生。非一场风雪,一场春寒之际,万千才能被翠色覆盖。
沈姜次将窗外的满目疮痍落入眼中,张口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放下了帷裳。将整个身子彻底落入昏暗中。正当他在脑中不断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做的时候,马车却突然停止了脚步,惯性促使着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斜。
这边他刚稳住脚步,一阵躁动声就已经从窗外袭来落入耳中,像是兵刃碰撞发出的响声,裹着寒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倒是愈发清晰。紧接着就是褚临那紧张带着焦急的声音,划破天空,“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等也是奉命前来请沈公子一叙罢了。”那人说着话,脸上那抹阴险的笑容也不再遮挡。
“你!你们既然知晓还敢这番行事,难道就不怕……”褚临是肉眼可见慌张,因为事急从权,主子又记挂着谢公子,因此将大多手下留在了郢城,极少数的侍从也因为行程过紧被狠狠地甩到了身后,如今的他们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就在两拨人争执不下之际,沈姜次猛地掀开帷裳走了出来,看着来人皆是北襄士兵的装扮,他心底瞬间明白了不少,站于马车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人,“是顾绥让你们来的吧!”
“既然公子知晓,那我等也不必再多费口舌,那就劳烦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那人说着,却并未示意手下退下。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如今沈姜次倒是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人笑着,锋利的兵刃不断在手心上空划过,狠辣在他语气中弥漫,“公子若是不愿意,那也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体谅。”
话音落,那些手拿兵刃的士兵就如狼虎般涌了上来,褚临当即和他们厮打在一起。可在绝对的人手悬殊之上,褚临即便是心有余但更多的也只是力不足。那些人终究是缠上了沈姜次,随着打斗中一道剑峰不客气的划过他右手腕,沈姜次下意识的退却之际,那人嗤笑着:“原来你也并不是毫无弱点。”
沈姜次退至后面,视线下意识的在手腕掠过,宁静片刻之后抬眸盯着他,“只怕是,你这功夫做的不错。”
“公子说笑了,事到如此我等要是不花点功夫,只怕是很难完成上面吩咐下来的任务。还请公子体谅,此举并非是我的意思。”那人说着。
沈姜次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懂!你我曾或许都是一路人,上面的意思这自然是懂的。”
“既然这样,那一切可不就是好办了。”那人说着扭转了剑峰,对准了他。
可偏偏沈姜次是那最不走寻常路的存在,他的脚尖踩着刚才打斗中散落在地的长剑,下一刻长剑凭空而起,他顺势接住。握着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试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袭去。两人擦肩而过之际,沈姜次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可惜了我不接受。”
说着,沈姜次瞬间转变了剑峰。锋利纳入衣袖之下,剑柄顿时间成了最有力的武器,巨大的冲击力自胸部传来,那人几乎是整个人被掀出数米远。疼痛感自四面八方而来,几乎是把他撕裂开来,他的身子瘫在地面上,双眼死死都盯着步步逼近的沈姜次。
“不愧是东濮大名鼎鼎的永安王,从来不让人失望。只是可惜了……”
沈姜次还以为他还要说些惋惜之言,“与其担心别人,倒不如担心自己。”
话音未落,一声冷笑依然传来。那人说着:“这句话还是送给公子自己比较好,至于在下只怕是无福消受了。”
沈姜次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身后,目光不断在混战的人群中搜索着褚临的身影,终于在他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的话语声也传来,“主子!”
愣神的间隙,瘫坐在地上的那人就已经缓缓站起身来,掌声弥漫在风中,“好一出主仆情深,只是可惜了今日你们两个人谁都跑不了。”
士兵也在他的示意下慢步靠近他,而沈姜次自知败局已定,手中的长剑松了几分。但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要我束手就擒可以,但你不能伤害褚临。”
那人闻言,眼底免不了对沈姜次起了几分赞赏,他回应着,“那是自然,毕竟上面的人也有吩咐。要是因此弄得鱼死网破,只怕我等也受罚 ,在下一早便说过只要公子配合,一切嘛,都好说。”
“嗯。”沈姜次应和着。
身侧还会回荡着褚临不甘的叫喊声,“主子,不用管属下,不要答应他。”
随着哐当一声在耳边响彻,沈姜次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武器,整个人也在此刻被牢牢禁锢着双手。
那人见状满意的招呼着手下,“走,回去向将军复命。”
“是。”
粗壮的麻绳迎面而来,片刻间就将他们的手臂死死的绑着。再次回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只不过这次是以罪犯的身份,沿着道路被押送进军营。没了私底下的那份客气,沈姜次几乎是被连拖带拽的扔到了军中的大营。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大帐之外的天色渐渐昏暗,以至后来彻底被黑暗笼罩。身子坠落地面的疼痛感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因长时间瘫软在地所带来的麻木感。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乎要划破天空的号角声,带着沉重的碰撞声自远处传来。
沈姜次知道,那鸣笛收兵的意思。
不过一切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北襄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处于下风。
大帐之中,一连吃了几天败仗的顾绥。此刻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底的疲惫遮都遮不住,可即便如此,他也丝毫不敢松懈。专注的和下属商讨着下一步的排兵布阵。
可这部分困局,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终究是无法改变。生气之余他一拳捶在了桌案上,疼痛感传来刺激着大脑,顾绥心底愈发苦不堪言。
此时身侧的下属提醒着,“将军,要保重身子呀,要不先寻了军医来,这些事情到底要从长计议。”
顾绥闻言,更是怨恨自己。战场之上损失惨重,无数的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却无能为力。如今的前线,马蹄之下尸横遍野,东濮大军所到之处,人鬼不分。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在桌案上,疼痛感再次猛地袭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粗糙的手背之上不知何时满是疮痍,新旧叠加的伤痕上黑色的烟尘附着其上。这手,这伤在此刻都是一种警示,一点点烙印在他心底,提醒着他过往的发生血泪。
顾绥长叹一口气,双手放在桌案上支撑着整个身子。垂眸间,那夹杂着烟尘的汗珠从头顶滑落,滴在布防图上,像极了墨汁入水的点点晕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早点休息吧!如今值此非常之时,一点时间都不能放过。说不定明早又是一场恶战。”
“是。”下属应下的同时,不免担心地看着他。出言劝解道:“如今战局每况愈下,将军更应该保重身子。属下等更希望有将军带领我们收复失地,重振军威。”
顾绥抬眸看他,“嗯,我知道了。等我把这点东西看完,就去休息。”
下属清楚的知道将军口中的看完,只怕又是天亮。可是张口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绥这边感觉到那黑影并未离去,再次抬眸之际,顺势吩咐道,“今夜军医只怕是要辛苦一些,伤员那边要多派点人照拂,切不可出了错。”
下属的视线落在他伤痕遍布的手,只见经过刚才一番动静,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痕再次撕裂,烟尘包裹中的伤痕中隐隐显露些许红晕。“那将军可要让军医前来看一下?”
“我呀,没事。”顾绥下意识地这样说,意识到不对,只怕又会因此迎得一顿数落,顾绥才改了口。“算了,你让人来给我送点伤药吧!也紧着伤员,若是没有那就算了。不过是伤了些许皮肉,能拿得动兵刃,到也不算是太差。”
“嗯。”
下属点了点头,拖着落寞的步子缓缓离了大帐。身后大帐的帘子还未落下,一句话语已然落入耳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只见氤氲烛光之下,少年将军将整个头埋进桌案之上,全然不顾身上硬邦邦的铠甲脏了面容,他只是一遍遍地埋怨着自己。“我答应过他们带他们回家,阖家团圆,加官进爵,可是如今却只能看着战事一步步恶化,难道就真的无能无力吗?”
闻言,下属长叹一口气,抬眸看着那被乌云遮挡得看不见任何亮色的天空,昔日出征前的豪情壮志在眼前弥漫,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在眼前飘过。可是如今走到这里,再看身后好像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免不得感叹,这乱世何时能结束。待繁荣已至之时,也让你们乐一乐。
在一阵寒风掠过之际,燃着的火把依旧摇曳着,而他们也终于在厮杀中,获得片刻安宁。沉睡在梦中,远方光明在闪烁着。
然而一切并没有因为夜深了而渐渐消散,反而夜才是阴谋最喜欢藏匿的地方。一群人,站在暗处将所有变故尽收眼底,他们的眼底正是志在必得。
脚步声再度从帐外传来,落入耳中的时候顾绥只觉得不真切。待到他缓过神来,放下了握在手中的笔,才察觉到了是下属折返。下属端着伤药而入,顾绥问着:“不是说没事了吗,干嘛还跑这么一趟?”
下属说道:“将军为战事忧心,属下又怎么睡得着。”
“算了。”顾绥应着,垂眸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光昏暗,加之身子疲惫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故人的身影。只是他也死了,不知道算不算是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品,但终归是死了。那过往之事,也就此真假不论。
下属意识到顾绥有些许不对劲,“将军,你没事吧?”
顾绥微微摇头,又道:“没事,话说这沈姜次……”
“将军放心,按照将军的意思已经把人关起来了,也派了人手看押。现在就等着将军一声令下,便可解决了他……”
顾绥皱眉,“这话可不许在旁人面前说了。”
下属心领神会,“请将军放心,这件事属下都是派咱们的亲属去办的,绝对不会有什么破绽。更何况在外人眼里他本就是一个死人了,倒也不害怕什么,收拾起来到也方便。至于将军只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现就是。”
“嗯。”顾绥点了点头,顺带放下看了一半的布防图,“既然这样,那么我今日倒也该前去问候故人。”
下属:“将军说得是。”
当围着大帐的帘子被掀开,外面的光亮涌了进来将昏暗冲散,寒冷也接踵而至。沈姜次那略带困意的眼皮倒是清醒的彻底,他抬眸看着来人。问着,“褚临呢?你们把他带哪了?”
一声嗤笑从为首的下属背后传来,藏于人后的顾绥渐渐出现在人前。
沈姜次看到是他顿时间变了脸色,顾绥对他的厌恶,他是知晓的。换句话来说,这普天之下厌恶他沈姜次的人不在少数,个个见面说是仇大怨恨深,一点也不为过。而沈姜次本人,更是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做好了见面,即是仇人的准备。
他脸上也不在有任何情绪的表露,只是淡淡的问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