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这样,费里维特始终觉得桑是一个极端主义危险分子。
之前那个胚胎一直喊的“母亲”,还有他手上的这本笔记本,其实应该都是桑留下他的原因。
那位“母亲”,又究竟是谁呢,或许他们也是一个种族,就像神秘学家观望地上的人一样观望着这两类人,包括他在内。
费里维特只是任由自己的意识发散,他直愣愣的看着地面,对桑所说的并不那样感兴趣,但为了对方还能继续说下去——他点了点头。
“我的确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也从未想过要信仰什么。”
他斟酌着语调回答道。
“人不能总是中立,对我们来说也一样,除非你这辈子都躲在外面不回来,亲爱的,这种事情就不说了,客人们也要到了——我们明天,后天,到回去之前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的房间在607,我特意留的好位置,希望你喜欢。”
桑耸了耸肩,意料之中般拍拍他的肩膀,夸张的比了一个拥抱的手势,眼看指尖离衣摆仅剩一厘米,他转身便翻身越过栏杆,踩着船只的铁皮一跃而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的身影飘然落向远处,隔着很远都能听见他打招呼而发出的欢呼声,留下费里维特站在原地凌乱。
……好无助,这群人竟然能跟他共事这么久。
说到底不回来也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已,真有这么简单,桑也不会放他去东方的。
凝视了一会儿桑的背影,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向船只内部走去。
跨入温暖的船内,地面铺了绣着繁复花纹的红绒毯,向远处望去,灯与门整齐排列,过道仅能容纳一人通过,头顶的天花板压抑的安在顶端,在混合着潮湿气息的船内涌出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靠近外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简单的邮轮示意图,费里维特抬头简单记忆。
船只由内部的楼梯上下,共八层,可供常人上下的五层,头尾及中部各有一段楼梯上下,三四层的船尾处是餐厅。
其余楼层的头尾大部分都是隔间,607已经很靠近船头,再向下两层便是最大的甲板,再上方有一层突出的酒吧,不论怎样都像是出去旅行而非开拓。
向下的三层是工作人员的房间,只标注了有需要可以前往,其余的便没有标志了。
费里维特实质上并没有怎么看过关于船只构造的书籍,记下平面图后,顺着楼梯向上行进。
楼道里弥漫着浓郁的香薰气息,狭窄通道里头顶与地面映照的花纹令人头晕目眩,抬头数着数字向前,607与船头的楼梯仅有几步之遥。
绒布的吸音效果很好,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
碰上金色的门把,在拇指按住的地方印着一个凹凸不平的“x”号。
费里维特松开了手,在四周的门把上进行了简单的探索。
它们无一例外都是“x”号,沿着楼梯向下和向上摸索,它们就又都变成了“√”的形状。
某种标记?
楼梯下隐隐传来声音,费里维特暂时没有与桑的贵客们做照面的打算,悄无声息的踩着绒布回到了房间。
房间内侧的门把上很光滑,这东西大概是给外面的人看的。
费里维特按动下方的扣,把门完完全全反锁上了。
作为轮船来说,这房间还算寻常。
里头没有开灯,洞穴里的白光照落进来,没有温度。
浅黄色的墙纸上印着花,床,书桌,一副画,积压在一起,边上隔出一个洗漱的小隔间,再扩出一条容人通行的小道通向阳台,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
地上铺着的红绒毯子与走廊是一样的,费里维特方向手提箱走向阳台。
两个房间之间的阳台间隙并不宽,人可以直接爬出爬入,上下反而艰难。
他拉上这扇玻璃门,扣上门锁,用羽毛笔在上方绘制。
实际上《混沌记》后面似乎都是仪式的绘制过程,作为上升,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费里维特心如乱麻,抽动身体内储存的力量,上面的疲惫却毫不作假。
羽毛笔一撇,一笔金线飞出了圆圈的范围。
……
他的默默的用手擦掉线段,那些金粉消弭于空气,又在空气中流淌回身体。
完成这个防护法阵,费里维特转进了浴室。
这种情况下依然无法放松,望着窗户里的自己,也是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自己的面容,头发毛毛糙糙的拢在一起,眼眸深深印着疲倦。
他觉得自己瘦了,比起七八十年前,他好像确实长开了些,他的眉偏细,生的也干净,棕发扎在肩边,又垂落下来,有几分秀气。
绕开镜子,简单的打理过自己后,费里维特躺在床上浅眠。
“出海……很兴奋。”
依稀之间,他听见楼上楼下偶尔传来关门或行动发出的闷闷声,人说话的模糊声响。
“开拓……当然是这样,那些平民……”
那些平民没有资格?
费里维特交叠着双手,只觉得好笑,意识陷入更深的沉睡,冥冥之中,又有光旋转着从黑暗的更深处落了下来。
胚胎。
雪白色的胚胎,拥有人一样四肢的生物,蜷缩在一片温暖的暖黄色光晕里。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处于梦境,神秘学家总是能够在梦境里保持清醒,这也意味着他们几乎都无法获得一个良好的睡眠。
费里维特摸了摸额头,梦境里的感触是奇妙的,直接传递到意识里,当然人发觉原来手已经因为思维而碰到了带有凉意的皮肤时,这个动作已经结束了很久。
梦应当是有声音没色彩,或是有色彩没声音的,可这里似乎不大一样。
他低下头去,这光芒有些太过耀眼,连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这里看起来宽阔,洁白一片,留给意识行走的道路却很窄。
一条白色的大理石路径从他脚底延申向上,耳边传来哒哒的回音,从零星的一两个,再到更多,密密麻麻分不清数量。
他顺着路抬头看去。
一只野鸡悠闲的在他身前的楼梯上行走,它是在向上的,再向上,无数的动物围绕着这旋转向上白色的阶梯行走。
原先的白色光团被无限拉伸向上,楼梯在眼前急速形成漩涡,胚胎便被这样的漩涡一路向上顶去,很快消失在了一片光芒之中。
“呜——”
嘹亮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