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土地混合着很多很多的骨头。
费里维特甚至数不清有多少,被铲断的和完好的混合在一起,有时还能看见空洞的双眼望着天。
深黑的双眼,他俯下身,捧出一颗这样看着他的头骨,它的身边镶嵌着如出一辙,或者说,一模一样的凤凰徽章。
“真的一点也不稀奇啊。”
他像是感慨般吐出一声,像是叹息,但伯拉斐迪听见了。
“它们的深度其实都差不多,”伯拉斐迪说,“我们不需要挖的这么深,基本上看见就停手向前挖了。”
“你们会设置什么样的防线呢?这个镇子好像就这么点大。”
所以它的结局才会是那样,和他在旅馆里见到的一样,玛姬最后也疯了,时间线在现在排列是再方便不过,但那是更遥远的未来了。
也许,三十或六十年后?但他们的容貌始终未变。
“你看见地上这些木牌了吧,在下面埋木刺这样的,坚固一点,我们要做的工程量就稍微大一点。”
费里维特抚摸这个头骨,它的颧骨处有一个巨大的缺口,碎裂开来,布满了裂痕。
上面也许还有血迹,但那大概率只是幻视吧。
“这种徽章,他也给你们发过吗?”
他愣愣的询问了一句,把那徽章举过头,在天光之下展示给伯拉斐迪看。
“没有,这是加斯特斯的?”
伯拉斐迪好奇的凑了过来,温热的吐息扑到手腕再向上,费里维特一把攥紧了这东西,把它丢回坑洞里,他把头骨也一并放回去,伸手在那上面拍了拍。
“不,是下面这个人的,只不过他们的家徽很像,我认错了。”
伯拉斐迪没吭声,他蹲在坑边看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说:
“凯奥斯是个很坦诚的地方,我们和大地一样坦诚,但从城里走出来的就总是满腹心事,”他意有所指,又很轻松的笑笑说:“不过这不重要,说起来,我都没见过他那家徽长啥样,我还以为他没家徽呢。”
“我也是。”
费里维特说。
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褪去了,灰白色消失在尽头。
他坐在土堆上,抱着行李箱看伯拉斐迪收工。
两个小时前他被对方赶到这里来休息,毕竟“细胳膊细腿儿的”,他说看到就觉得糟心。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费里维特确实打算回去加练了。
成就物理系神秘学家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吧。
他提着手提箱站起身,走向铺雪结束的伯拉斐迪。
一头红毛背对着他,耸动了片刻,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一团白色的雪砸在了他的脸上。
冰冷在蔓延,顺着他的脸,松软的,向下划落,又掉进脖颈里。
它们没有融化,凉的他一哆嗦,抬起的手甚至没来得及放下,当视线里出现那张粗狂的面孔时,费里维特收紧了拳头。
“哈哈哈哈……诗人……你太弱了!”
伯拉斐迪发出了一声爆笑。
“伯拉斐迪!”
费里维特抛开他的“绅士风度”,冲他跑了两步,那壮汉顺着黑影哄笑着散开,一部分跑向镇里,一部分在留守在大门口。
他向前的脚步又快变慢,最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道路外已经被重新掩埋的土地。
如果都是加斯特斯的话……他闭了闭双眼,难怪那些光点都聚集到加斯特斯身上,一个人在这里死几十次,怎么都不会正常,但这样的世界和外面的时间线到底是怎么连起来的。
现在他们是什么状态——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但他自己呢?
这种事情,他甚至忍不住想感慨一句:【不是外面的问题就是里面的问题】……这样的废话,发泄心里翻涌出的怪异感。
警署前的广场上燃起了小小的火堆。
木头劈里啪啦的声音从里面闷闷的炸开,隔着很远费里维特都能够听见。
他站在黑暗里,糙汉子们都随意的坐在地上,光芒没有穿透这些黑色的虚影,只是在地上投射出更深的黑色。
袭击他的人,就是深海里来的怪物,海盗或者异族人吧。
他们都只是残影,或许在某个世界线他们有面貌,只是因为这里的构成太过久远,实际的主人也记不清这些面孔了。
加斯特斯。
是的。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出神。
总归有一个加斯特斯知道这一点,也或许,因为他在这无数个世界里早就忘记自己拥有那样东西。
火堆的那边响起了音乐,是伯拉斐迪吹响了木制的乐器,蹩脚但勉强能听出调的声音弥漫在混杂酒香的空气里。
黑色的人群推推嚷嚷,很快推出一个样貌清晰的少女。
她张开双臂笑起来,粗布的衣服随着动作而摆动和翻飞,她的金发被火光照耀成橘色,照进费里维特担忧的绿色双眸。
玛姬。
她很美丽,美好的事物,美好的瞬间。
费里维特向前走去,他把手提箱垫在身下,坐在伯拉斐迪的身后。
对方笑嘻嘻的递过来一个盖着的碗,他示意他打开。
费里维特伸手掀开雕刻粗糙的木碗,里面没有酒,只有两颗自己雕琢的骰子。
“来一把不?”
“不,”他果断拒绝,“你不会是因为嗜赌才被送到这里来的吧。”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赌,还带着其他人一起赌。
这句话被他吞下去,重新盖上了盖子。
“你怎么知道?”伯拉斐迪睁大了眼睛,“我可没带你一起赌过!”
“想想就知道了,”费里维特无奈的说,“你应该庆幸这里没人管,如果加斯特斯管这个,你现在也是尸体了。”
“这里会赌的人多了去了。”
对方不服气的回了一句。
“我很穷,你跟他们赌才有钱赚,我是多亏了朋友接济……”
“那不也比我好了去了,唔。”
伯拉斐迪打了个酒嗝,趴在一道黑影的肩头。
他笑笑,抬起头来,云层包裹着天穹,顺着警署向上看去,费里维特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黑色双眼。
火焰柔化了他的棱角,他深黑的衣袍却不会认错。
无数个对加斯特斯的照面让他们逐渐重叠在一起,玻璃上的虚影各执着一个表情,浅笑,沉默,困惑交叠在一起。
费里维特收回视线。
这一夜折腾到很晚。
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更多的是喝酒。
有人谈到加斯特斯,又好像所有的人都有一个简单的默契没有去叫他。
玛姬去警署送酒回来,她提起警署里的工作者,只说【加斯特斯不让他们喝】,引来虚影们一阵电流般的叹息。
他们窝在广场上休息,喝过酒微醺的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个个都精神的很,豪言壮语,说着什么回到祖国,抬头一看,那拼接钟楼上的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十二点。
在酒气和叫好声的熏陶下,费里维特避开这样的氛围回到了警署。
靠在沙发上,意识朦胧之前,他看见加斯特斯走来。
费里维特勾起唇角,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其实和那个世界线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同的,就比如说现在的他不会写那本书,不会考虑什么是品尝的战争。
不过……看见加斯特斯这个人,他想。
凤凰的话,会涅槃好像也挺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