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阳光洒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凤瑾主动找到应雪让她陪同游玩,应雪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稍微偏个头,却撞见了一双碎满阳光的眸子,不自觉地点点头。凤瑾看着应雪这呆楞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别有深意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说道:「有你作伴肯定有趣。」
光线在空气的折射中为青石板街添上了别样的景色,微风卷着糖画摊的焦香,将檐角灯笼撞出细碎的叮咚声。应雪隔着人群望向正在买糖葫芦的凤瑾——那袭红衣总是这般招摇,金线绣的凤尾在余晖下流光溢彩,连发间铃铛都透着股没心没肺的欢快。
「小雪!可以这么叫你吧」,凤瑾若有所思的抬起头,隔着人群与应雪对望,指尖捏着串糖葫芦冲她晃了晃,糖衣裹着山楂红得剔透,「你尝尝,可甜了。」
应雪垂眸接过糖葫芦,糖渣粘在指尖,黏腻得让人心烦。这几日她跟着凤瑾逛遍梧桐镇的庙会,尝过桃花酥,买过狐狸面具,甚至被拽着在月老庙前系过红绸——荒唐得仿佛她们真是结伴出游的闺中密友,而非各怀鬼胎的猎手与猎物。
袖中药瓶贴着腕骨发烫,这梧桐镇的市集逛了几日,应雪越发下不了手,但应厉的警告犹在耳畔,偶尔扰乱着她的思绪。她抿了抿唇,将糖葫芦递回去:「太甜了,腻。」
「啧啧,小雪真是不懂风月。」凤瑾就着她的手咬下一颗山楂,糖衣碎在唇间,像衔了粒朱砂,「甜才好,苦日子过多了,总要尝点甜的续命。」
应雪指尖微颤。那抹甜香混着凤瑾发间的茉莉味缠上来,让她想起昨夜客栈中,这女人醉醺醺让她陪着喝酒,醉酒后枕着她膝头哼小曲的模样——分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凤凰,睡颜却纯净如稚子。
「发什么呆?」凤瑾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眼底跳动着狡黠的光,「莫不是被我美色所惑?」
应雪急退半步,剑柄撞翻身后胭脂摊。瓷盒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殷红脂粉溅上衣摆,宛如泼洒的血。摊主揪着她们索赔时,凤瑾边笑边往她怀里塞银锭:「我们小雪脸皮薄,您多担待。
路过一家小吃摊时,凤瑾买了两份糖糕,递给应雪一份,「尝尝这个,这个没那么甜。」应雪咬了一口糖糕,甜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似乎想起了久远的、被温暖包裹的时光。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神色恢复平静。其实还是有点甜的,应雪心想。应雪低头吃着,凤瑾突然伸出手,看似要帮应雪整理耳边的碎发,却在靠近应雪脸庞时,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落在应雪肩上,拍了拍:「小雪,你好像有心事?这糖糕都吃得心不在焉的。」应雪心中一惊,她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凤瑾的手,镇定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在路过一个杂耍摊时,人群拥挤,凤瑾一不小心被人挤了下,整个人朝应雪倒过来。应雪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手触碰到凤瑾的那一刻,应雪像是触电般迅速收回手。她别过头,微微泛红的耳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一丝慌乱。凤瑾却顺势拉住应雪的手,紧紧握住,带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嘴上说着:「人太多了,我们小心点。」应雪任由凤瑾拉着自己的手,可微微绷紧的手臂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直到被拽进成衣铺,应雪仍绷着脸。凤瑾拎着件月白襦裙在她身上比划:「成天穿丧服似的,换件鲜亮的。」指尖拂过她腰间旧疤时,却突然顿住,「今天这么呆楞,不会在想着...应厉吧」。
应雪猛然回过神,拍开她的手,衣料撕裂声刺破满室熏香。柜后老板娘吓得打翻香炉,凤瑾却笑着将碎瓷踢到角落:「不妨事,这衣裳我们买了。」转身追上应雪。
戌时的梆子声催亮长街灯火。应雪攥着新衣站在桥头,看凤瑾往河里放莲花灯。暖黄烛光映得她眼尾朱砂愈艳,许愿时的模样虔诚得可笑:「愿小雪姑娘多笑笑,凶着脸容易长皱纹。」
水灯顺流而下,与天上星子连成一片。应雪忽然想起修剑之地的雪夜,应厉将浑身是血的她扔进狼窟:「活下来,才配做我的刀。」那夜她蜷缩在冰洞里,嚼着雪水咽下呜咽,而此刻凤瑾的莲花灯漂远了,却留了簇火苗在她胸腔烧着,灼得生疼。
「应姑娘?」卖花女怯生生递来支木芙蓉,「那位红衣姐姐付过钱了,说......说您别总皱眉。」
花枝沾着夜露,颤巍巍蹭过虎口剑茧。应雪怔忪间,忽见桥下黑影闪过——是修剑之地的杀手!她本能地摸向药瓶,却听凤瑾在身后轻笑:「小雪若是想杀我,何必等今日?」应雪应激的拔出剑,向后回去。剑锋出鞘三寸,硬生生的停在凤瑾咽喉。桥上人群惊散,唯余河风卷着残灯掠过剑刃。凤瑾却浑不在意地俯身,就着剑尖嗅了嗅木芙蓉:「你剑上沾过血,却从没染过花香。」
「条件反射...」应雪刚想解释,突然在空气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迅速施展轻功远离人群密集处。
暴雨如注,檐角铜铃在狂风中碎成齑粉。应雪背抵着斑驳的砖墙,掌心被剑柄的缠绳磨出血痕。暗处蛰伏的杀意如蛛网般收紧——她太熟悉这种压迫感了,修剑之地的刑堂里,应厉的银丝锁链就是这样悬在犯错弟子的天灵盖上。
「应雪,你任务失败了。」黑衣卫首领力挺地站在青砖上,冷漠的宣布。
雨幕中突然炸开骨笛尖啸。应雪猛然回神,黑衣卫首领的弯刀已劈至面门。她本能地横剑格挡,金属相撞的火星照亮对方眼底讥诮——是刑堂的周师兄,当年手把手教她剑招的人,此刻刀锋却直取她咽喉。
「师父说若你下不了手,就由我代劳。」周师兄的刀法还是那般刁钻,刀刃擦着她耳畔削落一缕青丝,"毕竟养不熟的狼崽子,不如剁碎了喂狗。"
应雪旋身后撤,剑尖在地上划出半圆。周师兄的刀风卷着雨珠袭来时,她突然想起那日刑堂试炼——同样的大雨,同样的杀招。十四岁的周师兄将浑身是血的她踹进泥潭:"记住,犹豫的人不配握剑。"
剑锋刺入血肉的触感如此熟悉。应雪看着周师兄踉跄跪地,胸口绽开的血花浸透黑衣。原来他心口也钉着控魂银丝,和她斩杀过的无数傀儡并无不同。
「小心!」
凤瑾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炸响。应雪侧身避开淬毒袖箭,箭簇擦过她束发的绸带。青丝散落的刹那,「你可想好了?」黑衣卫首领的弯刀持在身前,「那丫头还在师父手里呢」应雪的剑锋突然凝滞。
「动手啊」首领的刀尖狠狠劈向凤瑾,「就像你当年杀周师弟那样,把我们都......」
寒光乍现。
应雪的剑比思绪更快。当剑锋贯穿首领咽喉时,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干涩的发疼。
暴雨冲刷着檐角血迹。应雪退出凤瑾的红绫范围,转身迎上扑来的黑衣卫。剑招愈发狠厉,却不再是最初的章法——她故意露出右肋破绽,在敌人刺来的瞬间拧身反劈。这是周师兄教她的以伤换命之法,此刻用来斩杀同门竟格外顺手。
当最后一名黑衣卫倒地时,应雪的剑尖抵上了自己的影子。青砖上的血泊映出她猩红的眼,仿佛又回到修剑之地的寒潭。那些被她亲手斩杀的"叛徒",是否也曾在死前看到这样的倒影?
「小雪。」凤瑾的声音裹着铃铛声飘来,红绫卷住她颤抖的手腕,「剑该指向敌人,而非自己。」
应雪突然暴起,剑锋擦着凤瑾耳畔刺入梁柱。木屑纷飞中,她将人抵在墙角,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情绪:「为何不躲?」
「因为你在发抖。」凤瑾指尖拂过她眉心,拭去不知是雨是汗的水渍,「像雪地里受伤的狼崽。」
瓦砾坠地的脆响打破死寂。应雪看着凤瑾颈侧被剑气划出的血痕,突然松开剑柄。原来真正的剑从不伤真心待己之人——这个道理,应厉教了十五年都没让她明白。
「我......」她嗓音嘶哑如锈刀磨石
原来斩断枷锁,只需要一个湿漉漉的拥抱。当凤瑾的红绫裹住她冰凉的身躯时,应雪终于放任自己颤抖——原来人心比剑更暖,原来背叛应厉的滋味,是破茧时撕裂的痛与新生。
「可是,阿沅该怎么办阿。」。
子时的客栈走廊,应雪盯着掌中药丸出神。醉骨香的甜腻萦绕鼻尖,与凤瑾发间茉莉香诡异地重叠。她想起那女人沐浴后披着湿发敲她房门,笑嘻嘻递来碗姜汤:「小雪寒气重,喝这个驱驱。」
瓷碗早已凉透,汤面凝着层脂膜。应雪走到凤瑾房门前,听见里头传来绵长呼吸——居然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推门的刹那,月光漏进床帐。凤瑾蜷在锦被里,红衣委地,怀中还搂着白日买的布老虎。应雪握着药丸的手紧了又松。
晨雾漫上窗纸时,她倚在门边阖眼假寐。凤瑾蹑手蹑脚凑近,将薄毯披在她肩头,发梢扫过颈侧微痒:「装睡也不像,睫毛抖得跟蝴蝶似的。」
应雪睁眼,看见凤瑾拎着热腾腾的蟹黄汤包,眼底映着朝霞:「今日带你去吃百年老字号的早茶,保准甜咸适口。」
檐角铜铃轻晃,惊飞一群白鸽。应雪望着那人蹦跳下楼的背影,突然觉得袖中药瓶也没那么沉了——应厉要的凤凰她杀不了,但护着这只聒噪的鸟多活几日,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