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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燎山: 遨游四海求其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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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别院后罩房,火势滔天。

屋顶的黄瓦碎裂,纷纷坠入赤海,滚烫的火星溅在扈从的肩头,火舌逐渐席卷上邻里煤工低矮的土坯茅屋。

木栅栏上的干牛粪被烧得通红,燃起滚滚黑烟。

煤工们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钻出煤穴敲着铜锣奔走呼号道:“走水了!走水了!”

严家别院是五进屋舍,正屋两层。

弓弦从沈昙指间滑落,他垂下手,握紧了那张从暗室取来的金弓,抿紧双唇,看向身旁沉默的宋惜霜。

“昔日山匪在此地烧杀抢掠,已走禁多年,你也看见煤山去岁产出账项,大半煤井被淹没,严氏父子隐瞒了煤穴塌陷死伤之事……煤山,本就掘不了多少年。”

萧璇吹灭了手中火镞,轻叹一口气认同道:“这些煤工与其被严氏父子压迫,不如另谋生路。”

“另谋生路,你这话好生容易,”宋栀宁瞭望愈发向山上游延的火龙,她脸色煞白,反驳道,“我听说煤工人头契书在严家手中,若是山火熄灭,煤炭损耗,他们无工可做暗自另谋生路,皆要缴纳违契的银两,只得变卖为奴……”

萧璇无奈低声道:“我的大小姐,你还想怎么着,让外头那个赝品继续活活虐杀他们三人?还是让我们也囚困于斯?我倒也希望我爹和大哥从天而降,救这帮人于水火。”

宋惜霜听罢不语。

她却突然掏出怀中一沓契书,在两人震惊的眼神中,扔掷于墙角暖盆中。

“太好了,我的橘庄正愁找不到庄户,这简直是打瞌睡送枕头,”宋惜霜朝沈昙笑道,随即眼神冷了下去,看向窗棂外,“眼下,我们只用对付那个人了。”

院落中扈从拎着木桶穿梭于廊中,站在天井处的“严守富”仿若终于察觉到不对后,抬首看向二楼的窗棂。

他负手长立,看向宋惜霜的目光锐利,冷冽得像条毒蛇。

半晌后他竟朝宋惜霜笑了,威胁似的一脚踩在小煤工的头颅上,一点点碾裂小煤工的耳朵,无视云履下那道凄厉的哭声。

他仿佛在宋惜霜的嘲笑懦弱与自私:你还不下来?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宋惜霜陡然想到梦中那个雨夜,东方昼也是这个眼神看着自己。

“不必对付他了,”沈昙蓦地开口道,“自会有人替天行道。”

宋惜霜眉头紧锁,看向沈昙的眼神带着困惑。

恰在此时,只见院中东方昼背后经过一个提着吊桶的扈从。

与周围救火的煤工与扈从相比,那人不紧不慢,脚步轻点地面,低眸垂首,忽自袖中闪过一道银光。

见东方昼仍在踩碾小煤工,穿着灰扑扑扈从衣裳的男子猛地从袖中挥出银匕,向他刺来,眼神狠劲,脚步无影。

同样刺杀东方昼的不止是提着吊桶的那个扈从。

在花丛假山救火的煤工们也纷纷抽出袖中软剑,砍向其要害之处,动作干净利落得分毫不像个运煤工。

东方昼敛了眸中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侧身避过死士的刺杀,抽出腰间折扇,“哗”地一声打开,以玉柄挡住了死士的刺戳。

他的动作极其行云流水,食指的红痣在尘光下飞旋,扇刀劈入死士的脖颈,血流如注。

他并非以一敌十。

东方昼反击后,从火光四处窜出另一批玄衣袍角绣白羽的人,同他一道挥剑抵挡那些乔装死士的攻击。

不知具体情势的真扈从也被杀戮殆尽。

这是装也不装了。

萧璇忍不住惊呼道:“他们不是严守富的人,也不是煤工!”

宋栀宁同样扒在窗槛处,悄悄露出一双鹿眼,宋惜霜担心宋栀宁被误伤,迅速扯落她扒在窗槛处的手,拉她到帷幔后头。

沈昙冷漠地拽着萧璇的后领子,将他拖去了楼梯口。

“沈二哥,”萧璇看好戏被打断,好不容易挣脱了沈昙的动作,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激动地问道,“沈二哥哥,我们现在去哪?”

这两日多好玩,他在稽州和君都都没玩过这追赶的嬉戏。

“雍州巡检兵马已至,”沈昙被那句“沈二哥哥”念得浑身战栗,他对着后窗遥遥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原,“你不想回去见你爹娘了?”

萧璇看向沈昙指的方位,只见山脚处尘土飞扬,急促的马蹄声与官兵的兵器凌凌声传至耳边。

他忽地慌张起来道:“不可!我娘要是知道我千里迢迢来雍州是为毓儿寻凤髓石,她不得撕了我,还有我爹,他要是听说此事,我这辈子都别想从武场出来!”

宋栀宁听罢幸灾乐祸道:“哟,我说萧二郎你家世煊赫,小小煤山,怎么就你偏偏瞻前顾后,胆小如鼠,被锁在灶下不吭声,原来你是家中最不受宠的那一个,那你的毓儿妹妹呢?可知道自己不讨长公主欢喜么?”

这话让萧璇听了就满肚子气,又开始与宋栀宁掰扯。

宋惜霜躲在窗帷后,最后瞥了眼院中的场景。

东方昼已撕落严守富的脸皮,身边散落满地残肢,玄衣暗卫簇拥着他。

储君突然出现在此地,杀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这种事情绝不能传出去。

他必须在雍州巡检真正赶到时离去。

血流成溪,火光映天。

他那双丹凤眼皮也沾上几滴血珠,冷峻非凡,偏对着宋惜霜扯出一个笑容,面孔雍容精致,笑意却像九幽之下的阎罗,眼神狠辣,令人胆寒。

东方昼早在云嵘山庄的春日宴上,就知道了宋惜霜会读唇语。

他对二楼观望的宋惜霜无声挑衅开口道:“宋姑娘,来,日,方,长。”

宋惜霜看清了那句话,转瞬拽住身侧沈昙冰凉的袖口。

她心想:方个屁。

迟早有一日她定要手刃东方昼。

*

萧璇对那凤髓石遇火发光的传说耿耿于怀。

他在宋栀宁敬佩的目光中拿着木枝细细挑拣烧得所剩无几的干牛粪,生怕漏掉了那凤髓。

“萧二郎,你可真行。”宋栀宁捏着鼻子道。

“你不懂,传说那块凤髓可以给人带来好运,庇护有情人终成眷属。”萧璇头也不抬道。

宋栀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谁信谁是傻子。”

宋惜霜与沈昙搀扶着阿爷与阿能回到茅草屋,她取出在入山时埋下的金疮药,向阿爷道明身份,诚邀他招揽阿能等煤工去果庄上工。

阿爷有一丝犹豫,末了咬牙点头。

在旁的沈昙欲言又止,让宋惜霜亦有些不解,她下山路时心堵得慌,琢磨着沈昙的神色道:“二哥,你是不赞同吗?”

她心弦紧绷,好奇沈昙的回答,脚下煤渣擦过鞋底,摔下时甚至不敢拉住身旁的沈昙。

沈昙急忙托住险些摔倒的宋惜霜后腰。

女郎腰肢柔软,不堪一握。

他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手,又生怕山路崎岖宋惜霜再会滑倒,是而掌心摊了块净帕牵住她的手腕。

不失礼数,却很生分。

她马上又要变成雍州宋家的姑娘,自然不是那个与他十指相扣,隔被相眠的恩客十一了。

“人心善变,兴许阿爷是良善之人,但无可赌其余人的心肠。升斗小民,多的是为钱财龃龉之辈,朝朝莫要惹火自焚,”沈昙冷冷开口,见宋惜霜沉默下来,又宽慰她,“但是,我在你身旁,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我明白了。”

宋惜霜心中绷紧的弦松了,她的心情忽地雀跃起来。

她悄然扯落掌间相隔的帕子,握住沈昙冰凉的手掌,又端详着他的脸色道:“二哥的手为何这样凉?脸色也白得很,是我不好,让你昨夜受累。”

这话讲起来清白,却有些怪异。

沈昙不语。

他背上的剑伤未愈,又守着宋惜霜一夜,确实比平常看起来病弱,然而他并不欲以之示弱。

因为,朝朝会自责。

宋惜霜的手很白净,却有细微的茧子,摩挲他的掌心捂热升温时,酥酥痒痒的。

沈昙觉得不只自己的手,他的心尖也开始痒痒的。

“许是山风一吹罢。”沈昙贪心地握住了身旁的那只手。

萧璇还真找着了凤髓石,在阿能茅草屋前的围栏干牛粪饼中。

他欢快地像个猴子,在煤山上下呼天唤地,叫得宋栀宁头疼不已。

宋惜霜也被这份欢欣感染,眉眼带笑。

只有沈昙看着那块自己扔出的假凤髓被掘出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

夕昏,雍州凤玱城郊一处别庄。

沈昙独自扣了扣大门,他没有略过虫洞后看向自己的那双狐狸眼,礼貌笑道:“傅姑娘,我来要回我真正的报酬了。”

傅琼菏哀叹一声,打开了院门,丁香阵阵。

她心道,怎么还是被他发现了。

“沈大人要进来坐坐吗?”她客气讲了一句。

“不必了,有人还在等我,”沈昙微敛睫帘,直接伸出掌心,“我不与傅姑娘算暗中刺我,以次充好,利用我们声东击西的账,还请傅姑娘这回爽快做人,兑现承诺。”

“此前种种,一笔勾销;往后来日,傅姑娘只会得偿所愿。”他道。

傅琼菏看向对方厚脸皮伸出的那只手怔了怔,后许不由地笑出了声。

“沈大人有一整座的矿山,比那块凤髓还要稀罕的宝石不知道有多少,”傅琼菏嗤笑他一声,敛却眸中晦暗,“虽则传说拥有凤髓的有情人能白头偕老,但沈大人可否告诉我,是那块破石头重要,还是你的朝朝儿重要呢?”

沈昙不语,只回头含笑望着远处无聊地坐在草地上托腮看向他的姑娘。

无数夕阳光尘散落在宋惜霜一侧的辫子上,宋惜霜见他望过来后站起身用力挥袖,笑容灿灿。

沈昙觉得傅琼菏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他旋首对上傅琼菏审视的目光,平静开口。

“我心中若有一杆秤,那必然永远偏向的是朝朝,但她是心怀寰宇的凤凰,她心中装得下你我,也装得下千千万万的世人。”

“而我……只想贪心地让她心中那杆秤多偏向我一点罢了。”

后许,沈昙从袖中抽出一张洒金请帖递给她:“傅姑娘可凭此帖每月初七,赏光翠微琉璃塔。”

傅琼菏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恨恨咬唇夺过请帖蹂躏一番,终是从院中的红泥小炉边的花凳上取来只木匣抛给沈昙。

“快滚,快滚!老娘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们,求求你们锁死。”

傅琼菏重重关上门。

她其实心在滴血——凤髓好值钱的呢。

野草蔓蔓,莺歌婉转。

“二哥,你与傅姊姊在说什么?”宋惜霜着急问道。

沈昙背着手一步一步走上小山坡,满眼是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姑娘,遂浅笑着捧出匣子打开与她看。

“在说,我这个傻子信了传闻,要给我喜欢的姑娘找一块世间最配得上她的宝石。”

那只匣子中,金光烁烁的夕阳也成为了这块凤髓石的点缀,光照射在赤红夺目的宝石上面,映出宋惜霜微微震诧的表情。

“朝朝,及笄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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