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荷行至单于庭。
便远远瞧见了满满当当的匈奴官员。
皆身着交领皮袍。
而站在人群之中正是吴使节与冯将军,以及乌维。
视线再上移,便瞧见高位正坐着两人。
一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大阏氏,在看见她的到来时,朝她点了点头。
裴玉荷回礼。
而另一位——
低沉的匈奴语难以理解,但那双鹰眼将她上下打量,随后满意地笑了。
裴玉荷上前,“大晟公主玉圣敬问大单于无恙。”
大单于闻言大笑,随后唤她不必多礼,甚至为表对大晟的重视,还招了招手,让人搬来了坐垫,让这位和亲公主坐在一旁不必久站。
裴玉荷颔首,随后端正地坐在了专为她准备的殊荣上。
她很清楚,这份殊荣,并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她身后的大晟。
她代表的也不只是她个人。
在那些人或试探或打量的目光下,她平和地看向中间的二人,朝冯吴二人点了点头。
和亲的事宜早已在昨日说清,可身为和亲对象的阿骨打却迟迟没有出现。
有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而就在这时,在一旁的乌维早就站不住了,他冷笑一声不知道又从那里拿出了那件血衣。
接下来的发展,与初入匈奴的那日并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这一次乌维不是质问与她,而是说着听不懂的话指着她向大单于告状。
裴玉荷表情未变,她的坐姿端正,目光坦然,并没有在看见那指向她的手指有任何的波澜。
直到那边杂而重的匈奴话落,便像是一颗颗丢进平静池塘的石子。
耳畔传来各种讨论声,更有甚者的直接朝她拔刀,面露凶相。
裴玉荷便明了,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站在冯吴二人身侧,抬眸直视单于那双打量的眼睛,“大单于,我有——”
她话音刚起,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巨大的轰动声,打乱了此刻微妙的气氛。
裴玉荷也应声看去,在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从上面砸下来时,瞳孔骤然一缩。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而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本已抽刀防备的众人,在注意到那一滩肉泥之际,皆是不敢置信。
裴玉荷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一声声痛呼的“阿骨打”“左贤王”的匈奴发音。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扭头看向高处的二人。
大单于已然窜了出去,而大阏氏在注意到她的视线时朝她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唇。
裴玉荷微微启唇,不断让自己深呼吸平复自己波动的心绪,直到逐渐平稳后,她就听见一声厉喝。
兵器脱鞘的声音乍响。
不过眨眼的功夫,裴玉荷三人便被围堵在了中间。
而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乌维一喜,直接将刀架在了裴玉荷脖子上。
刺痛加上冰凉的触感,让少女微微扬了扬头,她看向众人,声音却冷静非常,“诸位这是做什么?这就是你们匈奴的待客之道?”
其他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只是逼得更近。
大单于抱着怀中浑身血肉模糊的孩儿,扭头看向她,头戴的鹰顶金冠微颤,猩红的双眼如同被失去了孩子的野兽。
而在她身侧的两人自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冯将军居然口吐匈奴语,冷静的声音让原本目露凶相的众人稍微缓和了不少,但这也并不代表着对他们态度好转。
护送和亲的两位都不是随便选的,冯将军与吴使节都通匈奴语,尤其是常年与匈奴军交手的冯将军更是。
吴使节也缓缓出声,一边说一边指着乌维指向裴玉荷的刀,刀刃甚至都见了血。
而被刀抵着的少女却并没有丝毫的痛苦和表情的变化,只是冷静的看向单于怀中莫名出现的尸体。
乌维冷笑一声,他转头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
原本冷静几分的众人瞬间怒起,而那位悲痛至极的大单于指着裴玉荷怒声大吼。
刺目的刀光折射。
“公主!!”
两位使节的脸色微变,刚要去拦,却被兵器牢牢地困在原地,直抵命门。
被收了兵器的冯将军眼睛滴血,大吼,“你们敢!”
刀光刺伤了两位使节的眼。
匈奴众人嗜血的目光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们。
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和亲会是这种结局。
吴使节和冯将军几乎同一时间在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公主不能死。
她代表的是大晟的尊严。
她一死,便是匈奴将刀架在大晟的脖颈上,鞭策它的脊梁。
电光火石,不过一息功夫。
两人豁出去,想要用血肉之躯突出重围。
却在此刻,响起刀被打落的动静,以及乌维的怒骂声。
乌维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还有人敢来阻他。
他怒骂过去,没想到对上了大阏氏似笑非笑的眼,腿下意识一软。
但大阏氏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向那玉圣公主递去一块干净的手帕。
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走向大单于之处,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落在了男人肩头,安抚地拍了拍。
大单于顿时眼眶更红了。
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恐怕他早就抱着这位年长他几岁的阏氏嚎哭了。
大阏氏拍了拍他后,便蹲了下来,忽然间眉目一凝。
“怎么了?”大单于哑声问她。
身旁的女人却没有回他,而是将那封染血的信从阿骨打衣襟中抽出。
她当着大单于的面缓缓打开,里面熟悉的字迹出现在两人面前。
其他人见两人脸色微变,都想要看清楚里面写的什么,而离得最近的在瞟到其中一行字时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那边还在状况外的乌维。
裴玉荷没想到事情会反转的如此之外。
方才她与冯吴二人,而处于杀意的中心,而此刻所有人都像是遗忘了他们。
在看清楚那封信的大单于气到浑身都在颤抖。
他将怀中的阿骨打放好后,起身便毫不犹豫地抽刀,走向了毫不知情的乌维。
刀光之下,猩红的血不断涌出。
尖叫、痛呼、急促的不解、单于的愤怒、浓郁的血腥味,将单于庭覆盖。
裴玉荷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与身旁的二人面面相觑。
“发生了什么?”她问。
同样才回过神来的吴使节为她解释,“……好像是阿骨打的死和乌维有关,为了篡权夺位再嫁祸给大晟,便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好像没我们事了?”冯将军喃喃,犹如做了一场梦。
“不一定,”裴玉荷摇头,“毕竟人是在大晟没的,等这位大单于缓过经来,恐怕不一定会放过我们。”
她的目光落在另一旁正缓缓起身的女子。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要她帮的忙,其实不需要她点头,她也完全能导出这一出。
不过,她又如何能帮她回去呢?
一声声惊呼声响起。
裴玉荷被拦在了外面什么都看不清,她踮起脚也只能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后脑勺。
她只能问身旁的两位,“发生了什么?”
冯将军身量高,也正好奇地踮着脚往里看,给身边的两人同时口播,“单于断了乌维的两条腿,然后气急吐血了。”
“吐血?”裴玉荷想到了之前大阏氏给她说过,这位单于易怒,身体一直反复反复不得好。
“嘶——”冯将军摇头咂舌。
吴使节受不了他,“快说啊,又怎么了?”
“单于脸色发黑,看上去不太好,整个人都在颤抖,倒在地上了!”他声音一扬,注意到有人看过来连忙压低声音,“倒在地上还在颤抖,恐怕不太好。”
“晕过去了!”
事情发现的十分戏剧,裴玉荷被大阏氏的人请回去的时候,还能听见乌维的抽泣声,以及那些密密麻麻听不懂的匈奴话,又急又快。
明显大家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本来在见完单于后,吴冯两位使节便该回程了。
但两人谁都没有提及此事,仍然住在王庭内,准备看看这场闹剧究竟如何收场。
“太精彩了……”抚青听完瞠目结舌。
一开始在听说裴玉荷被刀架在脖子,差点丧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结果没想到那位大阏氏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局面。
两人说话之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两人对视一眼,抚青率先起身去看。
随后很快回来,表情复杂。
“怎么了?”裴玉荷不知道今天第几次说出这三个字了。
“……大单于,殁了。”
裴玉荷“唰”地一下站起来,惊诧,“你说什么?”
两人来到街上,出现所有人都从毡帐中走了出来,单于庭的丧钟声一直未停。
沉重而震撼。
所有人的表情都悲痛万分,朝着单于庭方向低头。
直到丧钟声落,众人才抬起了头,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有的重新回了毡帐,有的则聚在一起,甚至还有人有说有笑。
裴玉荷还没回过神来,就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众人在看来人时纷纷行礼。
呼衍阏氏看见她,朝她走来,“公主,大单于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