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然来宜宁是赶着周末,明天下午就要坐飞机回家,虽然现在时间不早了,但她还不想回酒店。
最近上了一部青春爱情电影,费县的电影院年头久,影厅又小又少,平时要是去的话很有可能会遇到同学。
她提议要不要再看一场电影。
夜场电影的确是很好的解酒药,以前温予上大学时也经常跟朋友看夜场电影,晚上影厅很空,基本没多少人,观影体验很好。
但她还是低估了附近大学生们的精力,晚上十点半的场次,候场区有许多年轻的学生。
电影票是巨幕厅,检票入场后,段凌然捧着爆米花和可乐一溜小跑到三邻座最靠里的位置,把剩下两个座位留给温予和段凌西。
“这里靠近中轴线,我想坐里面。”段凌然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哥你坐中间吧,帮我和温予姐姐拿爆米花和可乐。”
段凌西走进去,“拿我当奴才使唤呢。”
他坐在中间,抬头看了眼温予,眼神询问怎么还不进?
如果有段凌然在中间还好,可现在是段凌西坐在中间,看上去就好像……单独跟他来看电影似的。
温予没踌躇太久,坐到他身边。
一股淡淡的麦香萦绕着她,那是酒吧的味道,不久前那个光影迷乱的对视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连着温度一起。
影厅灯光缓缓暗下。
明明电影院空旷而大,可她却觉得逼仄极了,所有感知无限放大,却又只集中在右边。
体温、味道、和他呼吸时淡淡的声音。
温予喝了一口冰镇橙汁。
电影开始,海浪冲刷出画面,主角骑着单车出场,是很经典且常见的小清新电影开场。
剧情卡开帷幕,从一开始的搞笑轻松变得逐渐压抑,男女主角终于确定心意后,告白前夕男主家里却突遭变故,导致男主无法参加高考。
剧情由纯爱急转直下,后半段基本着重描写男主是如何从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变成被生活蹉跎折磨的中年大叔。
导演很擅长拍摄人物微妙的心理变化。
电影院内响起低声啜泣的声音,温予的眼圈也红了。
但她却不是因为电影,连日来的压抑和压力像块巨石似的压在她身上,她也从没在温志凡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流眼泪。
她才吸了一下鼻子,段凌西就递过来一张纸。
温予没接。
总觉得有些丢人。
“再不拿,一会全被小然用光了。”段凌西低声说。
隔壁的段凌然哭得更厉害,这个年纪正是对爱情和生活充满感知力的时候,手上捏了好几个纸团。
温予吸了下鼻子,把纸扯到自己手里。
她偷偷看了眼段凌西的表情,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段凌然一擤鼻涕,他就又抽一张纸巾送过去,脸上隐约有生无可恋这四个大字。
他应该觉得很无聊。
电影进行到后半程,温予的手机亮了起来,为了不影响其他人观影体验,她拿着手机弯腰离开影厅。
打来电话的是以前圈子里的某位朋友,估计是看到未接来电回拨询问是谁,结果听到温予的声音后,立刻挂断。
温予握着手机,有些怅然,可她又很理解这些人的反应,现在这个社会,有哪个傻子会把钱借给她这种情况的人呢。
脑顶响起声音,“怎么不进去?”
温予眼眶还有些红,听到段凌西的声音,不想抬头,低着头反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电影太无聊,再看要睡过去了。”
段凌西坐到温予身边,长腿伸展,头向后仰靠,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滑动。
“那你怎么不在里面睡。”温予问。
段凌西偏过头,眸光在温予眼角流转,他嗤笑一声,把包装里最后一张手纸拿出来伸给温予,“擦擦吧。”
“什么?”温予吸了下鼻子,没有鼻涕流出来。
“睫毛上还有眼泪。”
温予拿过手纸,按压吸净睫毛上的泪珠,她今天打了基础底妆,不想弄花妆容,处理得很小心。
“还有这个,也拿着。”段凌西又递来一样东西。
温予以为还是纸巾或者湿巾,没多想就接到手里,拿在手里她才意识到手感不对,眼睛反应慢半拍地看过去。
一张银行卡。
她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在酒吧,不小心听到的。”段凌西手搓着后颈,“你爸是不是在手术,正好我这里有些闲钱,放在银行也是放。”
“……你要借我钱?”
这些天她打过无数亲朋好友的电话,没有一个人愿意借钱给她。
可一个她从未开口的人,却看出她的窘迫,主动借钱。
他是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吧,如果知道了,估计不会这么冲动。
要说吗?
天知道这张银行卡对温予来说诱惑有多大,她手里钱不多,换句话说,她很缺钱,非常缺钱。
哪怕这张卡里只有一万块,对她来说也是天大的诱惑。
短短一个瞬间内,温予脑中出现无数情景,叶承泽劈腿,最好朋友的背叛,儿时玩伴的避如蛇蝎,甚至自己亲表舅劝她不如买墓地来得清净。
这些人在温家没破产之前,一个比一个体贴,一个比一个友善。
要说吗
要告诉他吗?
经历过挣扎和纠结,温予还是开口,声音淡淡的,完美藏住所有颤抖,“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我爸公司破产,家里的资产基本全部抵债。”她声音平缓,“他后面想要创业重来,公司没做起来,还欠了很多债。”
这样说的够明显了。
她现在还欠很多钱,就算他把钱借给她,她一时半会也还不清。
温予有一瞬间不敢去看段凌西的眼睛。
她深呼吸,佯装镇定地同他对视。
段凌西只是奇怪地一挑眉,“这样的话难道你不是更需要钱?”他不耐地晃了下银行卡边缘,“拿着啊,看什么呢。”
他的语气,完全不介意,好像她说了个多无聊的事情一样。
“……这不会是面面的学费吧。”
如果因为自己导致段凌然不能接受专业艺术生培训,那这笔钱温予宁肯不借。
“她的钱我另有张卡,饿不着她。”段凌西说,“这张是我额外攒的,钱不多,所以你没必要有那么大顾虑,也不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温予终于把银行卡接到手里。
“谢谢。”她一字一字道,“我会还给你的。”
段凌西勾着嘴角,“那不然?你还打算跑?”
温予听得出他在开玩笑,不得不说他这种散漫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保护了她的自尊心。
就好像在别人那里碰壁无数次的事情,到段凌西这边,只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简单到,一张银行卡可以就这么没有任何预兆地递过来,好像跟一张擦眼泪的纸巾没有任何区别。
电影结束散场,段凌然顶着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出来,段凌西扫了一眼,很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甚至还想拍几张照片。
“还笑我!你们两个都出去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电影结束后我看到身边没人了,吓了一跳。”
温予笑着说抱歉。
段凌然搂住她的胳膊,戴好卫衣帽子,不让段凌西拍到自己的丑照,“温予姐姐,我们快走,把他甩在身后。”
影院大厅有今晚上映的这场电影的海报,温予以为段凌然很喜欢这部片子,提议说:“要不要拿一张海报回去做纪念?”
“算了,这部电影没有很好看。”段凌然顶着俩粉核桃毫无说服性地说。
显然她自己也意识到这问题,先回头看了一眼在悠哉散步被甩开一大截的段凌西,才赧然道:“其实是因为电影里的男主角,让我想起我哥了。”
“温予姐姐,你知道吗,今天不是我哥第一次来宜宁大学,他中考之后来过一次的。”
段凌然钱包夹层还放着那张合照。
她给温予看。
相片年头有点久,边缘微微泛黄卷翘,但不影响温予看清照片里的人。
——那是十几岁的段凌西。
明明眉眼跟现在变化不大,只是褪去青涩,可温予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他十几岁时的样子。
气质和现在完全不同。
照片里的男孩子脸孔青涩,青春干净,身板还没完全窜起来,削瘦又板正。
身上穿着穿白色短袖,胸口处有一只小小的黑色对号,乍一看像耐克,却比耐克多了一个小勾。
下身是黑色运动短裤,白色球鞋,很标准的学生打扮。
看向镜头的眼神多了几分羞涩和不自在,但还是背着手老老实实被身边的男人搂着肩膀。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人笑得就更灿烂一些,两个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爸爸,男人脸上的褶子被阳光晒得挤在一起。
二人身后就是宜宁大学的标志性建筑——白玉青石校门,宜宁大学四个字草书描金,在阳光下烈烈发光。
街道车流如梭,极具年代感的轿车将拍摄时间拉到那个智能机还没完全普及的年代。
“你别看他现在吊儿郎当,其实他以前学习很好的,当年本来可以去榆苏读省重点,但是因为我爸经常在外跑工程,他要是去榆苏住校的话,我只能一个人在家,后来我哥为了我才留在费县一中念书。”
原本日子可以继续这么普通地过下去。
直到意外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