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纪念品，一行人打算去宜大。
这个季节不是旅游旺季，宜大校门口保安比平时松懈许多，不会挨个检查学生证。
三个人成功跟在一群刚聚完餐的大学生后面混入校园。
毕业后温予再没回过宜大，此时她跟在吵吵闹闹的学生之间，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毕业过的错觉。
仿佛她只是中午出校园吃了一顿午餐，下午回去还有一节院里的大课要上，晚上外联部的活动还在等她确认。
家里花园种下的那株蝴蝶兰，也在等着她回去浇水。
毕业后那一年发生的所有变故，都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宜宁大学跟一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就连马路两侧的白桦树歪斜的枝条，也同毕业那年一模一样。
善水自教学楼蜿蜒而来，将宜大划分为南北两大校区，美术学院在南校区。
“欸，温予姐姐，这是你吗？”
路过一处公示板，段凌然忽然问。
毕业一年，校园里怎么还会有她的东西？
温予下意识以为是高利贷的手笔，又在学校里贴了她什么大字报照片，忐忑地走过去，看清公示板上头的文字。
已经被日光晒得有些褪色。
她大学时读的是广告专业，公示栏里张贴的正是她大四那年参加国广赛获得金奖的颁奖照片。
这个月份正是国广赛报名的时候，估计是用她当年获奖的报道招新。
一颗心缓缓落回原位。
“是我。”
“姐姐，你旁边这是谁啊，怎么还……”段凌然看到画面里温予身边的男人，不过脑地就问了出来，说到一半，她察觉不大对劲，猛然噤声。
偷偷用眼睛瞟自家的毒嘴哥哥。
毒嘴哥哥收起手机，抱臂弯腰看过看，视线清冷冷扫过画面。
——B4大小的照片整整齐齐贴在公示栏里，光线清晰，段凌西不费力就看到画面中央的一男一女。
他目光很快擒住画面里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他叱笑，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冷，“这就是你那位，前男友啊。”
段凌西中间顿了两秒，温予知道他停顿隐去的大概是劈腿两个字。
当初上台领奖拍了那么多照片，学校怎么偏偏选了跟叶承泽牵手的这张。
“嗯。”
“这叫帅？”段凌西偏头轻嗤，唇齿间薄荷味清新地辣着舌尖，“眼光有待提高啊。”
温予难得没有话去反怼回去。
她也无法共情之前的自己，尤其这些年叶承泽在商场锻造下越来越丧失所谓人性，变得同那些油嘴滑舌利益至上的资本家没什么区别。
这个名字，这张照片，都勾起温予关于他那些不算美妙的回忆。
她领着段凌然打算去其他地方。
走了几步，段凌西还在原地没动，温予转头问：“你不走吗？”
段凌西懒散抬脚，走之前转头瞥了公告栏一眼，“来了。”
宜宁校园面积很大，几个人七七八八逛下来，天色已接近傍晚。
日光被暮色染成一片深蓝，夜晚即将来临。
段凌然肚子饿得咕咕叫，温予记得附近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音乐清吧，这家清吧的老板就是宜宁大学毕业的，经常喜欢搞一些跟学术有关的活动。
到店，果不其然，正巧赶上活动。
——每位到店的顾客都会收到一张卡片和答题纸，据服务员说是为了庆祝宜大数学系某位得到国际金奖的研究生特地推出的活动。
小考怡情，不可以上网找答案，当然找了也不会有，因为题目是完全原创。
成功答对的顾客可以获得全单六九折优惠。
温予是文科生，高考时数学就是六科里分数最低的，大学四年的专业课又完全没接触过数学，只写了几个步骤就失去思路。
整张纸最顺畅的就是左上角解字，她卡在公式推导这步，转过头去看段凌然做题。
段凌然一脑门冷汗。
谁知道出来吃个饭还要考试啊，这简直是高中生最噩梦的场景，吧台左右两个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尤其段凌西，撑着下巴目光审视。
比老师的压迫感还高。
胃口顿时被压力削掉一大块，上桌的果汁和餐点都没心情吃，她抿嘴用笔头戳着下巴，试探性地看向段凌西，“哥哥……”
“哥什么哥。”段凌西说，“不会做就放下，又不是考试。”
“你不试试吗？”
“你一个高中生都不会，指着我啊。”段凌西潦草地扫了眼卡片上的题目，“不会，吃饭。”
酒保调酒动作花里胡哨，酒杯在他肩膀上打了个转，从小臂滑到手里，威士忌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
清吧环境优雅，灯光暗淡，舞台歌手坐在聚光灯下，抱着吉他浅唱低吟。
男歌手声音沧桑浑厚，声音里天然带着三分故事感。
段凌然觉得自己坐在中间，身上好像带了瓦度似的越来越亮，她抱着果汁和自己那份餐食跑到歌手对面的散座，借口说欣赏音乐。
温予撑着下巴，偏身去看那位男歌手。
她不知不觉喝空了杯子里的酒水，把空杯推给酒保又续了一杯。
“你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一道含羞的女声打断温予欣赏歌曲的思绪。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长发温婉的女生站在段凌西身边，手里握着手机，看向段凌西的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惊艳。
有些人帅得很直白，没有任何额外打扮，简单的夹克外套和长裤，什么都不做往这一坐，优越的轮廓就足以让人驻足。
段凌西显然就是如此。
女生正巧站在段凌然的位置附近，插在温予和段凌西之间。
温予撑着下巴，略一歪头，就看到段凌西那张被酒吧靡丽灯光染得浓墨重彩的俊秀五官。
尤其是那双眼，眼尾狭长收势向上，带着极具攻击性的美感。
她同他对视半秒，温予挑了下眉。
很受欢迎啊。
她用眼神说。
段凌西眼梢在温予旖丽的眉眼之间流转半瞬，长眸半撩，拎着酒杯的指骨点了下温予所在的方向。
“不好意思。”
女生刚才就看到温予的背影了，只是她以为两个人离得这么远，估计不认识，这才鼓起勇气前来搭讪。
她有些不甘心地转头看向温予，想看看帅哥身边的女生有多漂亮——她对自己的外貌也很自信。
看到温予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愣。
女生有几分惊讶地开口：“温予学姐？”
这时后面卡座的同伴见女生迟迟没有进展，前来询问情况，看见温予的脸，也是一愣。
这两个人都是以前外联部的学妹。
只不过温予比她们大了两届，她们进学生会时温予也快换届。
她点点头当作打招呼。
“学姐，真的是你呀！”女生认出来后，声音更加惊喜，“自从你毕业以后部门里都没有你的消息了，欸正好我们今天外联部在聚餐欸，我们打算去KTV了，学姐你要不要——”
同伴在女生身后捅了一下她的后背。
“——一起？”这两个字因此迟疑地发出来。
发出邀约的女生脸色有些尴尬。
温予看见了，装作不知，平和道：“不用了，我今天跟朋友一起，下次吧。”
“啊，啊那、那好吧。”女生面露尴尬，没再多说什么，干巴巴道别，“那学姐再见。”
“再见。”
走远了，出了酒吧。
同伴捂着胸口后怕道：“吓死了，还好我及时提醒你，你刚才邀请她干什么啊。”
女生不解，“为什么不能邀请温予学姐？她当部长的时候对咱们很好啊，经常送一些很名贵的化妆品和纪念品，当时部门里的聚餐也都是温予学姐买单。”
走出老远，同伴继续说：“你没听说过她家的事吗？真是要了老命了，一家伥鬼，你还是理她远点吧，而且我听她以前的朋友说，她爸住院了，现在她正到处借钱呢，你想被她缠上吗？”
说着话，同伴后颈一凉，她似有所感将头一点点转向身后。
只见刚才被女生要过微信的男人正站在她们身后，神情冷淡。
没有酒吧里那些浓墨的灯光彰显，男人脸色宛若早春松针梢头最冷的一记，眸子里勾着深晦。
同伴脸色心虚，不知他听到多少，“……有什么事吗？”
段凌西眼皮微垂，视线冷冷散散从同伴脸上碾过，注意到她脸色越来越难堪，他侧身过去，在垃圾桶旁边单手掏出包烟，抖出一根咬在齿间点燃。
呼吸间吞云吐雾，攀染到棱角分明的轮廓。
说话被当成空气，同伴和女生对视一眼，识趣离开——人家是过来抽烟的，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两个人离开后，段凌西抬起另一只手，上面勾着一个毛绒娃娃挂件。
远处走了没多远的两个人——
“啊呀，我挂件丢了，你看到我挂件了吗？”
“刚才看电影的时候不是还在吗？”
“烦死了我那个可是限量款，很贵的！”
“别着急，我陪你找找。”
段凌西眼皮都没抬，直接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随后慢腾腾抽完一整根烟，才双手插兜往回走。
-
温予半倚在吧台，下巴枕着手肘，透过粼粼的玻璃杯，她看到段凌西返回。
“东西还给她们了？”刚才两个学妹离开后，温予在地上捡到一个毛绒挂件，应该就是她们吊的。
不想跟以前的同学再有交集，也不想看到她们脸上流露出那种担心她下一秒就会开口借钱的表情。
所以就拜托段凌西归还。
温予托着下巴，晃了晃融化在威士忌里的冰块，抿了一小口。
这是她今晚第三杯。
“你酒量很好吗？”段凌西问。
“一般般。”温予说。
灼烧的威士忌仿佛能把五脏六腑里沉积的压抑情绪一起烧干净，随着酒精共同在体内挥发。
唯一的缺点，好像心情不好时，喝下去的酒都是苦的。
她往酒杯里加了两片柠檬，又夹了一株迷迭香。
威士忌的度数不低，温予的头已经有点晕了，她趴在桌子上，手心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吧台。
“你呢，酒量怎么样。”她问。
段凌西侧靠在吧台，太阳穴抵着指骨，他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威士忌里泡着的那株迷迭香。
浓郁的酒精味之间，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料味。
“比你强点。”
温予一嗤，抬眸，两个人的视线被五光十色的玻璃杯摇碎，又被背景缠绵悱恻的情歌卷在一起。
交融。
光影靡烂，影斜变换。
阴影在男人鼻梁左侧投落长长的一道，吻过他滚动的喉结，钻入他T恤领口内。
像一条活在阴影的鱼。
而温予用自己的目光追随这条鱼。
“温予，你看我做什么？”喉结滚动数次，段凌西道。
酒精浸泡过的声线，听着叫人微醺。
情歌在空气里烧了一把暧昧的火，贴在皮肤上，酥痒暖融。
我在想，今天在宜宁见到你。
很开心。
“欣赏美色。”温予声音很轻，很轻，光线下她的唇瓣犹如樱桃一般红嫩欲滴。
酒精作用下，她的眼睛并未有任何躲闪，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额头，眉毛。
眼睛，睫毛。
高挺的鼻梁，薄而不寡的唇。
他的嘴唇并不肉感，上唇偏薄，下唇像极了以前花园里那朵芍药花的花瓣。
唇肉饱满，看上去手感很不错。
很想用手揉到变形。
如果目光有实体，段凌西的嘴唇恐怕已经被温予揉皱。
温予的视线仿佛烙在他身上一般，这种明显越界的凝视，让她的心脏开始失去节奏，三分醉已然酿成微醺。
面前的男人斜撑着身体，露出领子的锁骨盛着一汪店内的灯光，他也没动。
两个人都默许这种跨越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