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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千千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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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褚绥枫诊治,加上姬玉英的照料,殷长歌恢复得很快,不过七八日已经能够下床行动,然而苏醒后的他神色清寂,沉默少笑,连话语都疏淡了许多,言行态度迥异于从前。姬玉英大概猜出了这一变化发生的原因,却装作浑然不觉,闲来无事就在房中编制丝络。

丝线是她上次外出买药时随手购得,最普通的四色丝,色泽不算明艳,在她细白的指下密密匝匝地织绕,仿佛有了生命,如彩蝶穿花,灵动万方。不多时,一条三指宽的束带悄然成型,繁复的花纹比织机所出更为精巧。

别开生面的手法令褚绥枫叹为观止,“小丫头居然还有这等绝技,真是要羞煞织娘了。”

姬玉英放下丝线,拭去额上隐隐透出的薄汗,“雕虫小技,随大祭司入宫时由一位姑姑所授,闲时练习可以锻炼眼力与控劲。”

褚绥枫觉得有趣,难得多问了一句,“你是哪一年入的白月宫?”

姬玉英见他落了座,换上一盏热茶递过去,“我入宫极早,刚记事就进了圣宫,不过十年前才被选为圣女。”

褚绥枫掀开茶盖浅啜了一口,“你是姬沧亲自挑选的圣女,也是他带你入的白月宫?”

一片流云划过天际,日光黯了一瞬又亮起,姬玉英摇了摇头,声音也似淡了几分,“我天资不足,幼时貌也不扬,原本无法进入圣宫,全赖教授织技的姑姑与我投缘,从中斡旋说服了大祭司,我才得以有今日一番造化。”

白月宫在西南地位崇高,非寻常人随意可入,即使是当地的各村各寨,也依循着百越祖先千年前流传下的习俗,每年选出精壮的男子和貌美的女子作为奴仆入圣宫侍奉。

褚绥枫闻言怔了一瞬,“你这位姑姑可真不简单,连姬沧那个老顽固也能说动。”

姬玉英重新拿起丝线,认真地回道:“那时我太小了,也不知她的名字身份,只记得是个极美的女子,饶是身怀六甲也难掩天姿绝色。”

褚绥枫忽然眼皮一跳,“你入宫时我还是圣尊,这样的女子在宫中不可能寂寂无名,我竟毫无印象。”

姬玉英敏感地听出端倪,“你想说什么?”

褚绥枫不动声色,“没什么,只是你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话说到这一步,姬玉英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了头。

褚绥枫知道避不过,不答反问:“你可记得我曾说过,姬沧虽是大祭司,所作所为却多有愧对宫尊身份?”

秀面容色一肃,姬玉英沉默了片刻,哂道:“这难道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他有恩于你,我的话你自然不肯相信。”仿佛意料到她有此反应,褚绥枫淡漠地笑了,“不过我当年离宫,确是因他一意孤行,全不顾白月宫的安危。”

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幽暗的石殿内,红烛的火苗奄奄欲灭,玄衣墨发的男人气息淡漠,神情高远,无论他百般劝说,万般阻挠,始终无法动摇那坚若磐石的心意,最终他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百世基业,千载功劳,他实在不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毁于一旦。

想起往事,褚绥枫仍有压抑的余怒,“白月宫以大祭司为至尊,相传第一任大祭司被尊为哀牢王,性情苛厉,法力无边,拥有不老不死、不病不灭之躯。他在羽化飞仙前将毕生功力授予嫡传弟子,此后的每一任大祭司都会继承前一任的全部法力,从此断情绝爱,孤独一生。三十年前姬桓大祭司选中了姬沧为嫡传人,谁料他继任后,竟在洛阳盛会上对剑魔的一个媵妾动了凡心,事后甚至公然劫掳。”

犹记那年中都八月,暑意未消,蝉声犹噪,正午的天光白得格外刺眼,男人一身黑袍,漠漠掠行,仿佛对周围的人群一无所知。黑影跃过试台,穿过侍群,来到一处看台下,身后是追击而来的冰刀冷刃,明枪暗箭无数次擦着宽大的袖袍疾掠飞过,男人也毫不在意,径直在白衣深眸的丽人前停住脚步,缓缓摘下了银色面具。

往后数年再度回想,那些凭空而来的流言蜚语,莫名其妙的无稽之谈,永无休止的祸端纷争,原来早在那时就埋下了种子。

依稀间,褚绥枫仿佛又回到祁连山的冬天,山中的积雪那样厚,厚重得令他喘不过气,山巅的寒风又是那样冷,冰冷得使他血脉俱凝。殷红的热血溅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炫耀得刺目,转瞬冷冻成冰。眼前交错着刀光剑影,耳畔回荡起戟戈击响,身后遍地铺陈马革裹尸,那场异样惨烈的鏖战,几乎摧毁了白月宫所有元气。

秀面流露出惊异,褚绥枫收入目中,禁不住苦笑起来,“这些流言我原本不信,只当是江湖谣传,毕竟谁也不曾见过那个祸水,然而几年之后,竟让我意外发现姬沧在暗中动用秘术。此乃逆天改命,搅动乾坤的禁术,稍有不慎将会导致整个白月宫的覆灭,为此我不惜与他撕破脸,甚至叛宫而出,仍然拦不住他一意孤行。”

记不清是哪一日,尘封的石门在他眼前缓缓开启,随之滚滚倾落泥沙碎石,浩莽的丛林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驱得兽群蚁群潮水一样奔逃,所过处天摇地晃,人在其中犹如置身怒海惊涛中的一叶小舟,可怕的声威足以令胆识稍逊者心神俱裂。

说到激动处,褚绥枫喟叹了一声,“离宫后我继续暗中打听,又联合宫中旧部几经查访,终于查出姬沧擅用禁术是为救一个女人。他掩饰得很好,我手中为数不多的可用暗探均被他察觉灭口,可惜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六大圣尊除了有打探情报的暗卫,还有可以日夜不休窃取秘闻的窃闻蝇。”

听到这里,天光忽然暗了,姬玉英咬了咬唇,半晌方道:“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褚绥枫掠见她的神色,不禁思索告诉她这些是对是错,沉默了许久,低道:“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我离宫十年,如今所求唯有圣宫不倒,白月长存,其他是非对错已无心再理会。”

姬玉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场谈话掀开了白月宫尘封旧事的冰山一角,谁也说不清背后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陈年秘辛。

天光暗了又亮起,她的心被扯得纷乱不已,多少回忆随虚空的星辰浮起又落下。

当天光再度转黯,姬玉英踏入了殷长歌的房中。

殷长歌刚用完药,正在打坐,见她进来略一点头,神色平寂,“师姐。”

姬玉英觉出一丝异样,若无其事地询问,“圣尊说你恢复得很好,再过几日就能持剑练功了,这几日感觉如何?”

殷长歌望了一眼案上的长剑,心不在焉道:“挺好,我受伤这段时日,劳烦师姐了。”

姬玉英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试探道:“明日正好无事,可要我飞鸽传书向秦大侠递个信,免得他回城后不知你去向。”

殷长歌静默了一刻,答非所问,“师姐,养伤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许多从前不太明白的事情,忽觉通明了,正好今日褚前辈不在,有些话我想同师姐单独一谈。”

姬玉英略显不安,蹙了一下秀眉避过话语,“你元气大伤,应当悉心疗养,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也无妨。”

她说完便要退出去,却被殷长歌一扬声叫住,“师姐,有些事你避不过的。”

姬玉英身形一顿,勉强笑了一下,“你多心了,我有什么好避——”

“玉香师姐究竟是怎么死的?”他问得很直接,言辞罕见的句句逼人,“你口口声声要我给师姐偿命,那夜我被霍无忧重伤,命悬一线之际又为何救我?”

乍逢质询,姬玉英意外而狼狈,她力持镇定,“我说过,你这条命是欠我的,只能由我来取。”

“你在说谎。”殷长歌一语挑破,凝视着她道,“你之所以不杀我,是因为你很清楚,杀死玉香师姐的人并非我,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就是你。”

“你胡说!”相识多年,殷长歌与她虽不似姬玉罕一般亲厚,却也算尊敬爱重,从未如此锋利地锐言相向,姬玉英恼羞成怒,一瞬涨红了面颊,“你一剑刺穿师姐心口,试炼当日的在场者有目共睹,难道还想抵赖?”

见他没有反驳,姬玉英言辞更盛,仿佛想以此震慑住对方,“我怜你被玄门贼子所伤,又体恤你离家至今未与生父相处,否则岂会抛下旧仇,放任你到今日!”

眼前的女子依旧那般明丽清秀,温婉娴静,若非这次养伤令他想通了前因后果,殷长歌岂会相信对方有此心机,他索性挑破了她的心思,“试炼那日是你换了玉香师姐的软甲,本以为能借玉罕之手除之后快,不料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你的预料。”

一席话倾入耳中,姬玉英悚然心惊,冷汗倏地渗出脊背,不知一向醇厚的少年究竟猜出了多少。

她入宫以来,那个天赋异禀的骄傲少女总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尽管同期选为圣女,可在那人的反衬下,她如同一个不见天日的影子,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大祭司和长老们的眼中从来没有过她,明明她比所有人都用功,却在试炼中屡屡落败。

姬玉英很清楚,大祭司心中的宫主人选自始至终都不是她,她也无心去争,只是为何连最晚入门的少年眼中也从未有过她,对方的心里眼里只有明眸善睐的小师妹。

若是其他两个圣女消失了,她的境遇会不会变得不同。

邪恶的念头一经萌芽,立如野草般肆意滋生,她甚至来不及扼杀,就已做下追悔莫及的蠢事。她不是没有歉疚,无数次午夜梦回,眼前总会浮现师姐死前的模样,醒来后脸侧的玉枕已被清泪浸湿。

然而这些心事她无处诉说,更不能对殷长歌开口,唯有永远深埋心底。

殷长歌看着她的神情,涩然一笑,“玉香师姐不喜近人,与你也不算亲厚,纵有同门之谊,也不值得师姐为她千里寻仇。若我想得不错,其实你心里早就恨极了她,试炼那日不过是借了我的手。”

不等她回答,殷长歌又道:“至于弃宫而出,起初我也想不通,你对师父感情深重,竟然会在神坛前立下重誓出走,后来才明白,大概你根本不想做这个圣女。”

“殷长歌,你住口!”姬玉英被他切中所思,心乱如麻,下意识喝止,却又百口莫辩,“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尽管贵为一宫圣女,享万人尊贵,可是从来没人问过她的意愿。从成为圣女的那一日起,断情绝爱,孤独终老,已经成为她此生注定的结局。然而她还这样年轻,岂能甘心将这大好年华空掷西南蛮荒。她也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领略一番大好河山,体验一回人间百态。

这些念头埋在心中太久,久到她自己都忘了,以至今日被重新提起,她竟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的伤已无大碍,明日就回去等秦叔返城。”殷长歌等了半晌,见她久久说不出话语,渐渐软了心,“今日我同师姐说这些,并无其他意思,只盼师姐能放下恩怨,早日回教。”

他停了一瞬,终道:“毕竟师父心里还始终记着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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