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么?”许岩拿着一把脏器刀。
“额,是那个。”程青愣了一下,指着旁边那个。
差点忘了,这里的人对这些都不了解。
将刀片小心安装好,见许岩不错眼地盯着,程青索性一边做一边解释。
“这个是解剖用的刀片,和我们平时用的刀片不同,十分锋利,所以用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划伤手指。”
程青起手从尸体下颌正中开始,放低刀刃抵住颈部,呈“一”型,沿胸、腹正中线一直划到耻骨联合。
皮肉瞬间被划开,露出里面的肌理,如果那还算是的话。
经过胸腹腔时,程青叫醒愣神的许岩,“拿钳子过来拉住。”
“哦哦。”许岩回过神来,按照程青的指示辅助牵拉。
“注意点力道,不要太用力。”程青见许岩渐渐上手,放下心,接着说道:
“高度腐败的尸体,体内会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使尸体膨大,呈现‘巨人观’,但内部器官早已腐烂,所以下刀时一定要小心,不能划破里面的脏器。我现在采用的解剖术式叫做直线型切开术式,这种术式想比其他几种,虽然不容易看清楚里面,但缝合起来比较简单,对于家属来说,也更能接受一点。”
说着锋利的刀刃划破里层的筋膜,分离开皮肤和骨骼组织,再将其向左右两边翻开,至此整个胸腹腔暴露在整个视野中。
同时,一股肉眼可见的气体喷涌而出。
程青下意识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余光刚好看见许岩扭过头去干呕。
还好,没有吐出东西来,虽然这里的味道已经很复杂了,但还是不要再添一味了。
“还行么?”
“还行,我、我可,呕!”许岩强撑着想继续,但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让他一遍遍地扭过头去。
看他这样子,估计是不行了,第一次解剖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状况,程青有点抱歉,但不多。
“你先出去缓缓吧。”强忍着并不会有太多帮助,反而容易吸入更多的气体,这是生理上的不适,只能说慢慢来吧。
许岩倔强地不肯走,可是一扭头,死者胸腹腔内墨绿色的溶解物又逼得他不得不转身。终于,他实在忍不住了,摘下口罩夺门而出。
“我可以帮上忙么?”一旁的谢芳衡脸上表情看起来还好,当然也有可能他特别能忍。
“那帮我递个东西吧。”前车之鉴,程青不敢让人再靠近了。
不需要分心解释,程青手上的动作就快多了。
取出脏器放入福尔马林中,这些都要送到实验室去检查。
紧接着检查颅骨,当颅骨内那生化危机一般的气体倾斜而出时,连一旁坐着的许松航都忍不住背过去。
这股恶臭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程青庆幸这是冬天,这要是夏天,她就得上防毒面具了。
一切结束后,程青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臭倒是其次,主要是太滑了,不好缝,尤其是旁边还有个紧紧盯着你的固执老头。程青真担心自己要是一不小心扯下来一点,这老头能当场发作起来。
谢芳衡见程青一脸虚脱的样子,伸手就要扶她。
“先别说话!”
程青快步走到屋外,脱下防护服和手套,最后摘下口罩,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就算再怎么是冬季,也比不上解剖室里低温空气循环的环境,更别说义庄里也不只这一具尸体。
谢芳衡和许松航也跟着出来了,验尸已经结束了,再继续待在里面也没什么事。
好在谢芳衡把她的箱子拎了出来,免了她再进去一次,程青大感熨帖。
“多谢大人了。”
“举手之劳。”
程青看向许松航,这小老头也看不看她,走到外面许岩的身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又看了她一眼,回来对着谢芳衡说道:“大人,小人家中还有事,就先带他回去了。”
两人一身的尸臭,别说他们了,就连程青也恨不得立马回去洗澡。
“大人,要不在衙门里专门弄一个洗澡房吧,要不我这一身的臭味,经过大街上,别人还以为我从哪里爬出来的呢!”
事情办完了,程青也有心情开玩笑。每次验尸结束后,她总给自己找点开心的事。
“给你弄一个,那那两位要不要也搞一个?”谢芳衡斜了一眼程青,“这下子看出什么来了?”
“哪就这么快,等我回去研究研究。”
巨人观的尸体大多数是水尸,就像是眼前这个,而水尸就要进行硅藻实验,通过对脏器内硅藻的定性、定量检查来判断死者是否溺亡,以及溺亡的地点。
这个要沉下心来检验,刚刚在屋里,她实在没那个精力再分心。
“这种尸体,你们一般怎么找到家人?”程青有些好奇,像这样巨人观的尸首,如果没有特殊的标记,也没有家人来认领,官府会怎么处理。
谢芳衡难得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找不到家人的话,就和义庄里的那些一样,等到不能再放了,就让仵作敛了尸骨埋了。”
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官府不会花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为他们寻找家人,有时这样的尸首多了,甚至都放不到十天半个月,就草席一裹,草草下葬。
程青听完有些默默,一个想法慢慢在她心里浮现,她有些踌躇地开口:“或许我可以想办法为他们找一找家人……”
“你先别急,”见谢芳衡微微瞪大的双眼,程青赶紧解释,“当然了,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凭空就能找到他们身份的线索,我是有条件的。”
“恩,你说。”谢芳衡已经习惯了程青各种各样的条件了。
“反正到最后,还是会有些尸体无人认领,不如给我收集一些数据,作为回报,我尽量为他们找到家人,如果找不到,我就自己掏钱把他们安葬了。”
现代人和古代人之间,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有差距,有些现代人的模型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她想尽量完善一些,让其能更好的服务这里的人。
“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更过分的事已经做了,也不差这点,谢芳衡答应得很爽快。
“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从下午一直忙到傍晚,程青早就饿了,也不知道她这一身去吃食摊子上,会不会被摊主轰走……
“今日麻烦你了,方便的话,我请你吃个便饭?”谢芳衡看着程青的脸色,大概猜出她的犹豫。
“方便的,方便的。”这话说到程青心坎里了,程青立马笑了起来。
知县大人,应该吃得很好…吧?
……
半个时辰后,程青看着眼前的白粥,心里“咯噔”一下,真就是便饭啊……
“程姑娘,你怎么不吃啊?”阿满见程青迟迟不动筷,提醒她。
程青咽了咽口水,端起碗筷,“吃,吃。”
早知道早上那顿包子多吃几个就好了,唉。
“我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聘厨娘,今天先这样吃着吧,改日你正式上任,再好好请你吃一顿。”谢芳衡有些窘迫。
“没关系的,刚干完活,大鱼大肉的也吃不下,这样刚刚好。”
本就是白嫖了上司一顿,还要什么自行车?程青知足了,起码不用饿着肚子回家洗澡。
想到这里,程青闻闻身上的衣服,“阿满,我身上这么重的味道,你不觉得臭么?”
阿满憨憨一笑,“这才哪到哪啊?我当年跟着老太爷可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里的味道比这个难闻多了!”
“你还打过战?”程青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满,他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就已经上过战场了?
“阿满是战场上的遗孤,是我祖父把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谢芳衡拍拍阿满的肩膀,阿满自觉地端起碗盛饭去了。
“阿满是外邦人,父母都死在了战场上。”
难怪看他身形与这里的人不符,高高壮壮的,看着像北方人,五官也更深邃一些。
“他自己知道么?”话说出口,程青才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他都能记得尸山血海了,还能忘了父母?
程青还想再问,阿满端着碗回来了,
“阿满,这小菜是你做的么?”
“是东街的梁阿伯那买的,好吃么?”
“好吃,回头我也买一些家去,对了,贵么?”
“不贵,我买了一小坛子,才五文钱。”
“五文钱还不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