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典吏,我们这个县到现在有多少人失踪,有记录么?”
赵典吏闻讯赶来,一见是程青吓了一跳,又听见她问这样的问题,有些无措地看向谢芳衡,“大人,这……”
“无妨,你如实说就是。”事情还没有真正定下来,谢芳衡也就没有解释。
大人都发话了,赵典吏也就没有顾虑,“古羊县从前朝禄宗到现在长盛三十二年,四十年间一共有六百三十二起失踪案,失踪人数在两万四千五百余人。”
“多少!?”程青惊讶之下,声音都变形了。
“这,两万四千五百余人啊。”赵典吏翻出记录的账册,确认一遍,“是两万四千五百余人。”
“怎么会这么多?”程青不解,就算是通讯不发达的古代也不能失踪这么多人吧?
“程姑娘有所不知,这两万余人中有一万八千人是在打战逃难的时候走失了,我朝建立后,每逢天灾人祸,如山洪、蝗灾、土匪,也都会有百姓流离失所,甚至有整个村子都消失了的。”
哦,这样的话,人数多也不奇怪了。
“这些都不算,那种几个人失踪的案子大概有多少?”
赵典吏放下账册,细细翻看后,道:“共有一百四十五起,都是家里人不见了,家属来报的官。”
一百四十五起…程青心里琢磨了一下,“好,多谢赵典吏了。”
赵典吏蒙圈地来,又迷迷糊糊地走了。
“这下有把握了?”谢芳衡见程青问了一通。
“大人,有劳大人继续走一趟了。”程青笑而不答,学着当下女子的样子屈身行了个礼。
…………
城郊义庄。
义庄是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从前由各地的宗族建立,供死在异乡的族人回族后暂时停放棺材,后来官府收到死尸也往这里送,时间一久,官府干脆就建了一个义庄专门摆放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尸首。
程青到的时候,义庄里已经有人等着了。
“许仵作?你怎么在这?”程青率先上前打招呼。
义庄里停放着数具棺材,有些无人认领,腐烂发出臭味,只能等人敛了尸往乱葬岗一埋就完事。很遗憾,这些事都是仵作行人的工作,所以许松航待在这里,动一动鼻子,就知道后面又有不少活在等着自己。
这会儿看见程青,本来就不好的心情,这下更糟糕了。
“大人。”许松航对着后面的谢芳衡作揖。
程青见许松航不理自己,也不恼,拿出自己的百宝箱,和谢芳衡说了一声,就开始忙活了。
拿出防护服,带上口罩、橡皮手套等等,一切准备就绪后,程青站在棺材前,
“你们要靠近看么?”程青有些诧异,一会儿她要做的事可不大雅观。
许松航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意思,谢芳衡是验尸官也不会走开,许岩更是恨不得整个人都扒在棺材上,看清程青的每一步操作。
见状,程青无奈地摸出几个口罩,“像我这样带着,不然一会那气味对身体不好。”
几人接过,摸索一番带上,程青欣慰地点点头,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有种在家上班的感觉。
“帮我推一下棺材板,谢谢!”
“哦哦。”这里许岩最弱小,自觉地走上前。
随着棺材板被掀开,一阵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好在几人都是见过世面的,面不改色地将目光移向了棺中的死者。
“我说,谁来记?”程青看向三人中的谢芳衡,他是验尸官,本应该他来记,但是他也是知县大人,此刻,程青的情商上线,于是目光移向了许岩。
“我来记。”谢芳衡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本子,就着一边的棺材,准备下笔。
程青看着他露在口罩外的黝黑眼睛,见他是真的打算自己写,也只好打消了让他给自己举灯的想法。
“死者男性,年龄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身高约为一百七十五厘米。全身浮肿呈桶状,皮肤发绿,表皮脱落,体表毛发脱落,面部膨大,眼球舌尖外突,口唇外翻,整体呈现巨人观。”
一旦进入工作,程青就变得严肃起来,不等其他人询问,接着验,“面部无明显外伤,指甲内有细微泥沙。”
用棉签擦拭了一些下来,用密封袋装好。
“口鼻内有蕈样泡沫。”将尸体小心的翻转过去,仔细查看了一番,“尸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创伤和外伤。”
说完,程青舒了一口气,摘下手套。
一旁的许松航以为已经结束了,顿时不屑地笑道:“这就是你的手艺?我看不过如此。”
“急什么?只是简单的检查,后面还有呢。”程青打开箱子,一件一件的往外掏。
镊子、镊子、解剖刀、拉勾、勺子……
许松航刚开始还能保持淡定,直到看到程青从箱子里掏出一把锯子,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抓住程青的手腕,“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验尸,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
程青正在顺着自己的强迫症摆放工具,一下子被打断,有些不悦,但也没有生气,以后这样的情况还要发生很多次,要是第一次自己就破防了,那以后就更别想继续了。
“谢大人。”说服下属不是自己的活,程青直接将问题抛给了谢芳衡。
“许仵作,你有什么疑问么?”谢芳衡没有直接劝,而是问他。
“大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者死的不明不白,怎么能再接受这样…这样的验尸!”小老头指着案桌上的一堆器件,显然是看明白程青要做什么。
“这是她,恩,师传的验尸方法。”谢芳衡解释。
“哼,什么沽名钓誉的师传,我看就是不知道从哪学的野路子,仗着有点小伎俩就破坏尸体!”许松航讥笑,他家祖上就是敛尸的,验尸的手艺一直传到他手里,从来也没听说过要剖开死者的尸首来验尸。
本来程青是作壁上观,可许松航说着说着就开始攻击她的老师了,这她忍不了!
“野路子,哈!你可真能耐!就是你口中的野路子找出了我父亲的死因,洗清了我的冤屈,真指着你验尸,恐怕我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还有,你可以质疑我的技术,但是你开口就诋毁我的师承,不知道阁下又是哪门哪派的高徒啊?”
仵作一向被认为是下贱行当,哪里还敢自称门派?程青这一句是将整个仵作行人都骂了一遍!
你不是说我师父不行么,你们整个行业都不行!
“你!你!”许松航气得胡子乱飞,口罩在他脸上不断起伏。
“师父,师父,您歇歇,别气坏了身子。”许岩赶紧上去,给小老头顺气,“程姑娘,你也别生气了,我师父就这个性子,也改不了了,而且,你那个确实有些……”
许岩犹犹豫豫,当着死者的面,不好接着往下说。
“我解剖死者,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为了找出死者的死因,更何况我并不是胡乱一同地切开,事后也会将其恢复成原样,我对得起死者,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程青说得理直气也壮。
许松航见她毫不悔改,顿时就要冲上前掀翻她的工具箱。
这时,谢芳衡上前一步挡在了程青的身前,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程青眨了眨眼睛。
“许仵作,师门之争我不好评价,但是衙门要的是破案,与其在这争论不休,不如拿出一个结果,你说呢?”谢芳衡眼睛微眯,看似笑眯眯地说话,其实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容拒绝。
民不与官斗,小老头哼了一声,熄了火。
谢芳衡转过身,目光从那些闪亮的器械上飘过,落到程青身上,温和一笑:“继续吧。”
“恩。”突如其来的反差感,程青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咳咳,要不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漏下的,别一会儿我验完了,你说我动了什么。”
“该验的我都验过了,都在尸格里,不需要复验。”小老头没好气,但更多的是对自己验尸的自信。
“行,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下面我要做的事有点费力气,谢,许小哥,你过来帮一下我。”程青跳过谢芳衡,点了许岩。
“好!需要我做什么?”许岩正想就近看看呢,得了机会也顾不上师父的眼刀,欢欣鼓舞地走上前。
程青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块衣料,“密封袋。”
“哦,给。”
“记,死者身着灰蓝色麻布上衣,无补丁破损,左肩后方有深色擦痕,无随身物品。”
检查完衣服,程青屏住呼吸,一点点将外衣脱去。
一方面是高度腐败的尸体,那气味真的是,尤其是她还要靠近尸体来脱衣物。另外一方面,巨人观的尸体非常的油滑,对,就是字面意思,油滑。
由于死亡时间太久,尸体变得尸蜡化,部分组织用力点甚至会随着动作扯下来。
程青一点一点的拨下衣物,内心庆幸:幸好这是古代,衣服大且宽松,否则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随着衣物脱落,许松航也忍不住伸长脖子,看着程青的动作。
不过,程青现在可顾不上他,接下来就是正头戏了。
“许小哥,把手术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