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立了秋,天气虽还是热,但没那么燥人了。
今日余礼同卫芪约好了一起去镇上买些东西。余礼提前就打算好了,得买些白面,家里有一阵没吃新鲜猪肉了,也得买一吊回去,做冬衣的棉花要买些,其他的再看着来。
他揣了些银钱在身上,又装了一碟子今早做的南瓜饼,想着去给余风送去。
卫芪要去卖点他绣的帕子,再买些家用。他的绣活比余礼的好些,在这上面也能赚些铜板。
两人各有各的打算,一起到了镇上后不久,便约了集合的地方和时间,各自出发了。
余礼不大会同掌柜的砍价,就先听着旁人说价,若他觉得价格合适,旁人买完了他便也上去接着买,没有客在谈价的,他便按自己的想法说价,掌柜的不同意也不多费口舌,换家就是了。
棉花如今是三十二文一两,冬日时,至少得三十五文甚至三十八文一两,余礼想做两件厚实的冬衣,便花了不少铜钱买了厚软的棉花。
猪肉没买太多,天气还是热,放不了两天就坏了,他特挑的看着最新鲜的铺子买的。
白面也不便宜,粗面只要八文,白面却要三十五文,家里吃粗面少,但余礼两种都买了些,想着吃吃试试,若是能吃得惯,要省不少银子。
今日花销大了,余礼又肉疼地买了些盐,便去酒楼里找余风了。
刚走到酒楼门口,正巧碰到余风提了三层的精致食盒出来,他见着余礼,眼睛一亮,笑开了。但身上还有活,便同余礼道:“礼哥儿,你怎来了,你先在边上找个小摊坐会,哥哥要去送个餐,一会儿就回来。”
余礼应了,但也没找个摊子坐,在墙边蹲着等。
可都到晌午了,也不见他哥回来。余礼心里暗暗着急,他同卫芪约的时间快到了,得去同他一起回去了,余风性子沉稳,先前说了只一会儿,按理说是不得出错的,可光他等就等了很久了,也不见人影。
他想去找,但对镇上实在不熟,没法子,余礼把南瓜饼托旁的小厮先收下,去找卫芪先一起回家了。
这一整日,余礼都心神不宁的,李铭川听他说了这事,道:“明日我同卫叔说一声,早点干完他家地里的活就去镇上找找大舅哥,问问他今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刚脱了鞋准备睡觉,外头就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还有余雪焦急的声音。
余礼心里一颤,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去开门,门外,余雪满脸的泪,道:“礼哥哥,大哥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李铭川也连忙出来,拎了鞋让余礼穿上,道:“先别急,我们一起去看看。”
余风背上都是被木棍敲打的伤,是被酒楼里的小厮用担架送回来的,小厮没有与他们多说,把人送到便急忙走了,同来的还有个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好看哥儿。
等余礼和李铭川赶到时,余家一阵混乱,赵雨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余厨子在旁边咳嗽,大夫正看着余风的伤口,那小哥儿蹲在墙角蜷缩着。
余礼见着大哥,眼泪也马上流了出来,他用手擦了擦,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伤成这样?”
赵雨梅见着余礼和李铭川,才有了些主心骨,道:“什么都不知道啊,那酒楼里的什么都不肯说,你哥又一直没有醒来,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说完她的眼神看向那小哥儿,余礼也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又询问般的看向了赵雨梅,赵雨梅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呢,也什么都不说,失魂落魄的。”
余礼走过去看了看,天色黑了,油灯也照不清那人的眼神,他谨慎地没有继续向前,顺了顺他爹的背,仔细瞧着大夫给余风上药。
幸好大夫看完上完药后道:“皮外伤,他年轻底子好,仔细将养一段时日就好,给他喂些温水和米糊,最迟明日就醒了。”
没事就好,赵雨梅递上诊金,余雪去冲了杯茶水来端给大夫喝,等大夫喝完,李铭川连忙上前,准备送大夫回去。这大夫不是镇上的,是周围村子的,酒楼里的人路过见着了,便顺带捎过来了,现下李铭川直接将人背回去就好。
余礼去了灶房熬米粥,赵雨梅先给余风喂了温茶,又用布巾仔细擦拭余风的手和脸。
米粥熬得慢,余雪被他娘喊着进了屋,余厨子自出事后精神头也不如以前,同样先去歇息了。只剩赵雨梅守在边上,她擦着擦着,看着儿子惨白的脸色和背上的伤又开始哭。
余礼在灶房听着动静心里也难受得紧,他让米粥熬着,又走到了那小哥儿的身边。
问:“你是?”
那小哥儿没动,余礼又道:“我大哥如今伤成这样,人也昏迷着,家里人心里着急,便只能来问问你,若是你愿意说了,希望你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余礼,像是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闭上了。
赵雨梅是有些生气的,自家的儿子她知道,这事多半与这小哥儿有关系,更别说人还丢在了她家,但看着他的样子,也抿了嘴没说什么。
粥熬出来时,余礼给那小哥儿面前放了一碗,然后就坐在边上看着娘给哥哥喂。
两人没多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很。那小哥儿一直没动静,只愣愣看着粥看了很久,突然就开始哭,压抑着的哭声吸引了赵雨梅和余礼的注意力,都朝他看去。
他慢慢起了身,掠过了粥,向他们走来。他的腿脚都是麻的,踉跄了几步,就跪在了赵雨梅面前,他像是两个膝盖都承不住瘦弱的身子,又向前倒去,两只手也撑在地上,头低垂着,边哭边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对……对不起……都……都是……都是我害的。”
赵雨梅吓一大跳,把手里的碗勺给了余礼,起身想去拉他。她道:“你这孩子先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
他依旧跪在地上,他身上穿着白衣,现已脏兮兮的,他胡乱擦着眼泪,尽量稳着声音说:“我叫付清,是镇上付家的嫡子。”
原来,今日余风就是接了付家的单子,本是去给付家送餐的。
可今日付家要的,本就不是这酒楼的餐食。
付清的娘本只是镇上的普通人家。他爹付谦是富户付家的私生子。一日,他娘偶然间救了他爹,两人渐生情愫,在他爹微末时,他娘也一直陪在身边,两人因此成亲。
刚成亲时,也是好一阵浓情蜜意的。
不过两年,付谦的兄弟没了,付家的主母也没了,他竟被生父接回了付家,以后要接手偌大的家业。
从此真心易变,付谦总觉得是他娘携恩图报,看人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是为着在付家长辈面前做做上进的样子,才未马上纳妾。
后来,他娘本只是着了风寒,付谦不许大夫来看,不许任何人去给她抓药,他娘竟被活活拖死了。那年,付清才四岁。
不过三日,付谦就抱了对双生子过来,都已快三岁了,算算时日,竟是刚被付家接回去不久,就同人苟且了。
付谦自己本就是私生子,对那对外头生的孩子宠溺得很,还在妻孝中,也一顶小轿先将外头的人偷偷接进了府。
从此,付清的生活就是水深火热了,慢慢的,将府中白嫩可心的小少爷,磨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
付谦妻孝一过,那双生子的娘正式成了付清的后母,那后母视付清为眼中钉肉中刺,常年地克扣他。但付谦还算有点点良心,虽不在意付清,也还是偶尔问上一句,让他有惊无险地长大了。
付清幼时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婿是私塾里学问最好的读书郎,风度翩翩,待人有礼,都说他考中秀才是指日可待的。
于是,付清自懂事便日日盼着,盼着他高中,盼着他们成亲,盼着自己出这豺狼窝。
没盼到亲事,盼到了算计。
今日,他被婢女哄骗到了侧门,这婢女也算是相处了几年的,他便没有多心。谁成想迎面碰上了来送餐正纳闷的余风。
余风以前也是来付家送过餐的,都是在门口就交给了管家,今日门口的人却和他说:“你从这侧门进去,里头有人等你。”
他挠挠头,没多想,进了门,就这样撞见了付清。
付清心道不好,连忙转身想走,却被后头的婢女使劲一推,他就这样撞在了余风的身上,余风没防备,两人摔倒在地。
付清还来不及起来,他的好妹妹就带着他爹后娘和一大帮子乌泱泱的人气势汹汹过来,待他起来后就是一耳光。
“好你个付清,竟敢偷人,你把我付家的脸面往哪搁,你把林哥哥的脸面往哪搁,今日,必得将你沉了塘!”
这口中的林哥哥,便是付清的未婚夫婿,看着他那便宜妹妹的嚣张跋扈的嘴脸,付清不自觉发起了抖,又从那亲密的称呼中,觉出了今日这事为何而来。
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妹妹,怕是看上了自己的未来哥夫,便在今日想出了这等恶毒的法子。
这今日种种,怕是冲着他付清的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