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迷雾看未来》中说道,人一生的梦境是固定的。
你7岁,某个夏天在家中偷玩父母的魔杖,阳光照进温馨的房间,你梦见窗外一只云雀的一生;你70岁,躺在床上垂垂老矣,临死时听见脑中天堂轰鸣,窗外眠宿的云雀梦见你的一生。
永恒流转的时光中,不同的人同一时刻穿行在同一梦境里。他们擦肩而过,却从未发现彼此。
梦是这样,难道人生不是这样吗?
梦,只是以一种无意的形式进入了他们的脑海,那不算指引,甚至不是一种好事。
而有些人能拨动迷雾,窥见人影汇聚的霎那,并且记住这一幕,将之带出梦境之外——与其说他们天赋异禀,不如说他们只是记录者,记住他人不能记住的梦,窥见他人不能窥见的身影。
这类人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先知。
*
赫斯佩尔发了一会儿呆。
尼刻茜娅趴在她蜷屈的肚子边打呼噜,那里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港湾。
有些太热了,她凭着感觉将这只猫扒掉,然后用力坐起身,猫儿跳下床时,轻巧地避过她直直放下的腿,跑到窗边用嘴咬着绿丝绒窗帘,为赫丝佩尔拉开。
“谢谢,尼刻。”
并不温暖的湖光波影,透过玻璃映入房间,带来一丝幽静的意味。
所有衣物按照穿着顺序整齐挂在了床柱上,赫斯佩尔熟练地摸索着换好衣服。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她练过很多次。
尼刻猫在她的脚边打转,带着她的腿从床边走到梳妆台前,也不怕被踩到尾巴。
如果还在布莱克家……应该是阿尔法德来帮她梳头才对,才不用她自己动手。
赫丝佩尔有些不高兴,猫将梳子叼到她手上,她又抗拒地塞了回去。直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才有空回想起那个梦。
在记忆中最开头的那几年,赫斯佩尔经常做梦。或许因为眼盲,她并不能很好地分清现实与梦的边界,故而一些记忆在她看来,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真实发生,亦或只为想象?
她的记年单位是:阿尔法德第八次回家、阿尔法德第九次回家、阿尔法德将要回家了……!
除了他几乎可以叫作“降临”在赫丝佩尔黑暗世界的时间外,其他时光都没有区别,以致对时间流速的观感变形——它们都那样漫长仿如十年过去。
近几年,阿尔法德有意识地回家,她记忆中的世界才多了几个可辨认的锚点。
她在阿尔身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赫丝佩尔呆坐了一会儿,直到猫尾巴挠她的手心。“走吧,尼刻。”她的手抚摸着黑羽般的猫毛,“我们去找阿尔。”似乎那个梦让她有点不安,她的手指簌簌地抖动。
可只要,阿尔法德在,她就不会再做这种不安的梦了,对吧?
*
冬天的黑湖,水底是深蓝的。
几只乌贼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窗外游荡如幽魂,它们挽手。
阿尔法德看见赫丝佩尔走出来了,笑着向她招手:“赫茜,到我这边来。”他一如往常牵过她去食堂。
“我之前独自去医疗翼见了艾洛伊斯,虽然没能与她说上话,但我总感觉这件事情有疑点,赫茜。”
赫丝佩尔原本想告诉阿尔法德她做梦的事情,此时只能先咽下话语。他们走的相当慢,考虑到赫丝佩尔不适应人多的场合,还要规避人多的那一条近路,空荡的古堡走廊里两人的脚步声和回音在交响。
“为什么要管艾洛伊斯?阿尔,她害你心脏病复发了。”
白纸一样的孩子,哪怕从心深处发出毫不掩饰的恶意也不会让人害怕,那语气更像单纯的疑问。阿尔法德认真地劝慰:“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一号温室从来都有教授们的咒语守护,学生们不可能打开温室的门。那艾洛伊斯又是怎么被反锁在温室内的呢?”
“况且,我想追查这件事也是因为不安……赫茜,霍格沃茨如果有人会对埃弗里做出这样的事,有朝一日你可能也会受伤。”更何况这次你已经被波及了。
“……而那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阿尔法德的声音低了下来。
“……”
赫丝佩尔没有回音。她的头埋了下去,唇动了动,似乎已经因为这番话陷入了冷水般溺人的愧疚。
阿尔法德立刻后悔了。他轻轻揉了揉赫丝佩尔的发尾,心里悔恨:或许这一切都该由自己承担。
“我们可以先去黑湖边散散心?然后再去小厨房吃约克夏郡布丁。艾博说他搞到了一个古董自走钟,是麻瓜上世纪的小玩意儿……”他小心翼翼说道。
“不。”
赫丝佩尔仰起眼睛。饶是阿尔法德端详过这对无法割舍的珍宝许多回,也会为这种距离的对视心颤。
她柔弱地说:“我不要去黑湖,不要去小厨房,我要去见埃弗里,如果她不肯说谁害了她,我就将魔杖抵在她喉咙上。”
我要用魔杖一个个处死任何试图伤害你的人,阿尔哥哥。那对美丽无物的瞳仁收紧,因为刚才她忽然意识到阿尔法德因为这件事背后的卑鄙手段心脏病复发了,而她方才还若无其事地纠缠希望阿尔法德别再去看望别人。
你可真恶心……这样忘恩负义、自私利己的白眼狼……
一双冰凉的手反握住阿尔法德揉搓她发尾的指尖,然后试探地,赫丝佩尔的手向上覆盖了阿尔法德的手背。明明她的指尖冰凉手心却发烫出汗,是攥紧拳头太久所致。
他有些愣住,迟钝地看那双浅灰眼睛的神色。空洞无物,一如既往。
赫丝佩尔:“我不管那些人如何恨埃弗里乃致希望置她于死地,只要使阿尔受到伤害,他们就该被解决掉。”
不知何时漫步中的冬日对谈已经停下脚步,窗外覆寒的松树簌簌振动低语。两人静静停驻在原地,阿尔法德蹲下身想像原来那样为她整理衣领,却发现赫丝佩尔长高了,他半跪下来只能在她腰腹处,于是抬头仰视那双平静的灰眼睛。
“赫茜。”阿尔法德温和地说,望着处于上空高高在上的她,语气平淡到诡异。“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我并不重要,我的生命和窗外的一只蝴蝶、一朵金盏花或者一群飘过的云没有什么不同,哪怕有日我终死于心脏病也只是一朵夏花的遗憾。其实人们都会死的。其实生命不比任何一个早夭的动物或草木坚强。其实我很平凡。”
似乎某种风暴在两人狭隘的距离间升起。
“为了这样平凡的人类,赫茜,你怎么可以冒出、因此使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的想法呢?”
“这只是一次心疾复发,如果有一天我甚至因此而死,那么我的赫茜,你又该向谁来愤怒绝望地讨取这份代价呢?”
“难道要向你自己吗?”
苍白而使万物失色的东西逐渐浸染了这片空间,阿尔法德眼睁睁看着赫丝佩尔的脸,慢慢变为透明般的灰白。心脏与死亡的意象,又像血一样使两人之间燥动的联系沸腾。
——是啊,他们是彼此在世间最亲的人了,如果阿尔法德死了,赫丝佩尔难道能独活吗?
赫丝佩尔与他相牵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
……他必须提前教会赫丝佩尔什么是放下与割舍,不能看着这种过度的在意继续漫延,让自己成为最后刺向她的利器。
阿尔法德笑了笑:“我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伤害到你的人,但你却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走吧。”阿尔法德站起来,现在他又比赫丝佩尔高一头了。
他伸手。“既然赫茜这么要求,那我们就不去黑湖、不去小厨房,我们先去医疗翼再见一面艾洛伊斯,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但饭还是要吃的,我可以看看艾博还是艾琳诺,谁能帮我们带一份。”
阿尔法德见她没有回答,于是试探着将赫丝佩尔垂在袖子里的手拉住。
赫丝佩尔柔顺地任他牵上,依旧没有一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