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淮安又是大半天都没看到仇风雪身影。
近来天气恶寒,晚间风大雪大,尖锐刮过的雪风吹得窗外呼哧呼哧的响动,像是猛兽咆哮。
暴雪愈演愈烈,院外时不时传来树枝被压断掉落在地的剧烈声响,房内燃着的烛火不安地跳动,晃得人心神不宁。
凌淮安本就夜里难眠,稍微听见些微动静就会惊醒,更何况是这种贯穿整个房间的呼啸声。
分外骇人。
在床榻上裹着被褥滚了大半夜后,他忍无可忍地顶着两团黑眼圈穿好衣物裹上被褥,顶着快将人吹飞的刺骨雪风去了仇风雪的别院,准备碰碰运气。
刚好也把今晨憋在肚皮里的话说出来。
*
彼时。
仇风雪回寝房梳洗完,宽衣解带露出修长身段,墨发披散,穿着亵衣准备上床就寝。
未曾想下一秒房外响起两阵“笃笃”的脚步声,他刚疑惑回头,房门便被推开,雪风灌入时扑灭房内两盏烛台,光线稍许黯淡。
门外蹿进来一只裹得十分厚实严密的“蛹”,满身白雪,嘴里哈出大股热气,缩着挪进房内后,又用半身把溢进房内的寒气全部挡住,迅速合上门。
凌淮安弓腰长舒气,仇风雪的房间可比他住的客房噪音小得多,也没什么让人心神不宁的烛火。
除了没有炭盆。
仇风雪不需要过脑就知道来者何人,但对方这副滑稽模样他还是头一回见,他转身往床榻边走,哂笑道:“凌少爷夜闯寝房,若无正当理由,我可不会多留。”
凌淮安才拍掉身上的雪,冻得浑身直哆嗦,一听仇风雪放话后更加慌乱,连踏两步想上前挽留仇风雪,没想到拖地的被褥蹭掉了茶桌上的茶杯茶壶。
乒呤乓啷一阵响,快要盖过门外雪风搔刮声。
仇风雪被这响动惊飞大半睡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散落满地的杯具,毫不客气地揶揄:“凌少爷还是走哪儿都不忘搞破坏。”
“我……”凌淮安也觉得尴尬,蹲身将地上没摔碎的杯具捡起重新放回桌上,闷声吞下仇风雪的奚落。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凌淮安头疼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想伸手去捡。
仇风雪飞快地掠一眼凌淮安,片刻后还是软下态度,喟然扶额道:“不必捡了,明早会有人来收拾。”
凌淮安得了便宜就卖乖,赶紧裹住被子佞笑上前去蹭仇风雪的手臂,挑眉道:“仇大人,你不觉得今晚很冷吗?”
听凌淮安一提,仇风雪倒是反应过来近日天气越发恶劣起来,于是点头肯定道:“是有些冷。凌少爷房中炭炉可是不暖?”
他能想到凌淮安大半夜来自己房中躲着的理由,或许只有炭炉不暖这一大问题,毕竟他记得凌淮安怕冷。
没想到仇风雪却见对方摇头,明明高自己一个头,还总是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贴得自己更紧了些。
像依附在树干上的蚕蛹。
仇风雪没办法,只有继续和凌淮安玩猜谜游戏:“可是床褥不合心意?”
凌淮安依旧摇头。
“缺眠?”仇风雪试探性出声,有些郁闷地皱眉。
“不全是。”凌淮安还是摇头,有些难堪地搔了搔后颈,干笑道:“我就是觉着今夜房里骇人,所以……”
他话越往后声音越小,忸怩不安的姿态暴露他此刻无所适从的窘促,被仇风雪尽收眼底。
“所以,你是来蹭床的。”仇风雪上下扫量一眼凌淮安,侧身答道:“我这一方窄小床榻,凌少爷怕是睡不安稳。”
正如仇风雪所说,他的床的确很窄,展臂宽度,铺上两床棉絮,再放上被褥,看模样再挤个人似乎很悬。
更何况是凌淮安这种大型犬。
凌淮安听仇风雪话中有拒意,但好歹没有彻底否决,于是乘胜追击道:“仇大人,我可以打地铺。”
他语调恳求平缓,倒是真的在恳请仇风雪的首肯。
仇风雪好笑道:“凌少爷身体贵重,在仇某房里睡地铺,折煞仇某了。”
语罢,他转眸望向门外,瞧着外头风雪肆虐,妥协道:“凌少爷所住北院客房的确是在风口上,风声是比其他院落喧哗些,凌少爷不如就在我房中歇下吧。”
“真的?!”凌淮安双眸一下放光,往深处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仇风雪什么时候是这么好说话的主了?
还当真如凌淮安所疑,仇风雪紧接而来的话就是当头一棒:“我去书房睡。”
凌淮安几乎要石化在原地。
他大半夜跑来仇风雪房里就是为了增进感情,正主都跑了他一个人睡算怎么个事儿?
独守空房吗?
一家之主仇风雪宁愿委屈自己去书房也不愿和他凑合凑合睡了,这对吗?凌淮安一时间觉得脸烧。
仇风雪看不透凌淮安的弯弯肠子,话音刚落就去拾掇床褥准备走人。
虽不知凌淮安到底是不是在找他的乐子,但对方再不济都是凌家大少爷,就算是想要星星月亮,仇风雪也得想法子摘下来。
他默默卷好床褥预备挪窝,殊不知凌淮安一把丢掉缠在身上的被褥,弓身从仇风雪臂弯下钻到床沿坐正,顺带将仇风雪的被褥一屁股坐塌下去,与之四目相对。
仇风雪能一眼望到凌淮安眼底里去,好脾气地抽身,眉宇透着股莫可奈何的气息,看无赖似地扶额道:“凌少爷这是何意?”
凌少爷倒是丝毫不害臊。
他轻车熟路上了床,钻到最里面后侧身,三五两下扒了外衣,留出仇风雪刚好可以躺下的空位,笑得谄媚,和平时相比判若两人:
“怕什么?你有的我都有,挤一挤更暖和。”
仇风雪无语到把持不住,笑出了声:“凌少爷,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觉得寝房太吵才来的。”
他算是明白了凌淮安的意图,无非是为了折腾他而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仇风雪也懒得再斤斤计较,无非是挤一挤的事儿,眼一闭一睁,咬咬牙就过去了。
床帐放下,身前空隙缩小,凌淮安又攥紧被褥往里挪了挪,尽量同仇风雪空开一臂的间隔。
仇风雪背靠床沿静静坐着,和在侧不断窸窸窣窣翻动的凌淮安截然相反。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凌淮安的每一个小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尽收耳中。
好不容易等凌淮安安静下来,他却没了什么睡意。
凌淮安闭着眼,但单是听呼吸都能知道仇风雪也同他一般,毫无倦意。他听着床外呼啸而过的雪风,又默默往床里边挪了身,和仇风雪空出更大的缝隙。
仇风雪瞧他不断往里挪,和自己拉开间隙,忍不住扬头,眸底染了星点笑意。
“凌少爷来找我,恐怕不止蹭床这么简单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仇风雪看他这副贼兮兮不怀好意的模样就知道,他肚皮里肯定藏了坏水没吐出来。
凌淮安抬眸去看仇风雪,缩在被窝里轻咳两声后道:“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今早突然离开的原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想帮你。”
仇风雪意外凌淮安竟会对这件事上心,沉吟片刻后道:“不是什么大事。无非二殿下扩张势力,将吏部刑部的权利收入麾下罢了。”
“什么?!”凌淮安腾地从床上弹起来,眼珠瞪得溜圆,刚想把“皇帝是个小摆件吗?”说出口,立刻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话到嘴边拐了三个急弯:“所以说,陛下没有实权?”
仇风雪点头:“现在陛下唯一的权力,就只有那一卷渺无音讯的立储遗诏。”
立储遗诏事关重大,诸多势力都对其虎视眈眈,事关太子和二皇子生死之争,只要遗诏一日未现,两方便还可以保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如果皇帝驾崩,遗诏被公布,势必会掀起一场政变的血雨腥风。
“吏部作为六部权力之首,表面一直处于中立,太子多次前去交涉都未成功,二皇子一去就投怀送抱,那证明吏部早就有了贼心!”凌淮安指节托着下巴,拧眉思量道。
仇风雪品出他话中蹊跷,回头看向凌淮安,满脸探究:“凌少爷怎么知道太子多次交涉?”
他问的突然,凌淮安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只能打哈哈装傻糊弄着笑道:“我猜的,哈哈哈哈。”
好在仇风雪也没打算深究下去,放了凌淮安一马。
“那你接下来呢?要怎么做?”沉默片刻后,凌淮安再度出声。
仇风雪锋锐的眸光闪动两分,心中起了警铃,意味深长地瞥眼转向凌淮安,并不急着回答:“凌少爷怎么好奇这个?”
凌淮安全然没感觉到仇风雪极其细微的变化,摊手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仇风雪没有再继续下去话题,起身点了香炉,坐在床沿观察着凌淮安逐渐困倦到打架的眼皮,直至对方沉沉酣眠。
一夜暴雪停歇,仇风雪缓过神时,已然到该上朝的时候。
昨夜凌淮安脱掉的衣衫随意摆在地上,鞋袜乱作一团,碎掉的茶盏躺在地上,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仇风雪起身穿戴好朝服时,影枭刚好端了早饭轻手轻脚地进来,入目便是地板上散乱揉皱的衣服,还有躺在床上被床帐遮得雾蒙蒙的另一个人。
他微微眯眼,努力透过床纱仔细一看,震惊地发现躺在自家主子床上睡觉的好像是凌淮安。
一刹那,房间内的凌乱好像连成了一副极其晃眼的连环画,在影枭脑内放映。
难怪衣服会乱扔在地,难怪茶盏会被打碎,难怪凌淮安会在仇风雪房中歇下……
只是可怜自家主子,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犯了错!竟和这等无耻之辈厮混在一起!
他实在怨愤难平!
影枭倒吸一口凉气,心脏止不住狂跳,表情略显尴尬地走到仇风雪跟前,干咳两声后道:“主子,您若身体不适,可称病不必上朝。”
仇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