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医院，本来只是开个药挂个点滴的事，但当医生问慕玄度怎么着凉的还有没有其他症状的时候，他实话实说随口说了自己昨晚失眠半夜起来吐了之后，杨钦二话不说拉他去做了一系列检查。平时好说话的中年男人犯起倔时大概只有他老婆来了才管用，更何况慕玄度还只是他的学生，不得不听老师的话，查了一通下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低血糖加上这次感冒发烧，他体质弱，很容易生病。
来回折腾了一大圈已经快到了下午上课的点，慕玄度在医院挂着点滴，他不太好意思耽误别人，和他们说：“今天谢谢你们了，要不然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也能行的。”
“不行，”杨钦摇摇头，“你一个人还在生病，你妈妈又在外地出差，她把你交到我这，我得负起责。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你妈妈交代。小岁啊，你先回去吧？我给你打个车？”
岁九耀试探地问：“我不能留下来吗？”
慕玄度摇了摇头：“你还是回去上课吧班长，我感觉我好很多了，杨老师一个人在这就够了。”
见慕玄度和杨钦都坚持，岁九耀只好接受了他们的想法，打了车回了学校。
可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杨钦和慕玄度单独相处了，病房里很安静，安静的都有点尴尬。
慕玄度和杨钦其实不太熟，不像岁九耀他们会和杨钦唠嗑玩笑，嘴里还能“杨哥杨哥”的叫个不停。他本身也不是热络的性格，转过来到现在除去上课回答问题之外都没说过几句话，私下里两个人单独的相处也就只有刚转回来的那一天他在办公室里待得那十分钟。
这时候杨钦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接通电话：“喂，玄度妈妈。
嗯，我现在和他在医院。
他有点发烧，已经带他做过检查了。
嗯好，下午就请假吧，待会儿打完点滴我送他回去。
啊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不客气的。好，下次有空聊哈。”
听起来像是蔚宁女士在那边托杨钦照顾他以及表达感谢。杨钦一把电话放下就对慕玄度说：“玄度啊，你带手机了吗？你妈妈给你发了消息。”
“啊？”慕玄度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拿的时候还怕扯到输液针，打开之后发现蔚宁确实给他回了消息，让他看到之后给他回个电话。
他和杨钦说了一声，给蔚宁拨了电话，“喂，妈妈。”
蔚宁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慕玄度听出了她的疲惫，有点心疼她，没敢多说，随口提了几句：“没事，我已经好很多了，其实是昨晚有点失眠半夜起来冻着了。”
“嗯好，那你好好休息，我这边还有点工作要忙，大概下周一才能回去，就先挂了。”蔚宁叹了口气，连轴转的忙碌让她疲惫不堪，和慕玄度说话也没有了之前的强势。
“嗯好，妈妈再见。”慕玄度挂了电话，就看见杨钦叹了口气，满眼慈爱的看着他。慕玄度甚至疑心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类似……父爱的情绪。
他心一跳，右眼皮跟着也跳了跳，忽然有点慌。
要论102班那群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尖子们最怕的那种眼神，一是林辞荻讲课讲一半时忽然盯上你的目光，头晕目眩昏昏欲睡不论多困的人对上她的那种视线都能被活活吓醒一动不敢动，那几个班里仅有的不学无术无论什么课都要玩手机的都在化学课上老老实实的，哪怕不听课也只敢发呆不敢干别的。甚至有过林辞荻讲课一半忽然走下讲台直奔一个同学而去把该同学吓得一缩的事情发生。二呢就是杨钦慈爱的眼神了，不同于前者的自带杀意，被这个中老年人露出这种慈爱的眼神瞧了一会儿之后多半跟着的话就是“你下课找个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然后就是喜提被凌瑜他们称作为“杨哥关怀大礼包”的谈话。
老杨谈话也不是为了骂人发脾气，他只会看着你过来然后温和地请你坐下，在你面前放上一杯热水，再温和地询问你最近情况怎么样啊、状态好不好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啊……诸如此类，然后再温和地提出他最近发现的问题，用着非常温和地语气向你提出建议并说只是供参考希望被采纳，在你点头之后用更加温和地语气对你进行鼓励，并告诉你你很棒，老师们都对你有信心，最后用那种像是看自家孩子的夹杂着欣慰和期许的目光对你说加油……仅此而已。
全程都是温和的，伴随着枸杞菊花茶的香，带着中年老男人的独有的人格魅力。
让人恨不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成为家长的乖宝宝老师的好学生。
——才怪。
杨钦虽然是物理老师，但话是一点不少，一谈下来往往就是半小时一小时的，谈的时候经常能喝掉一大茶缸子的茶水还没讲完，偏生他带着那种有点憨厚的笑，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又是关怀又是鼓励的，提的建议还都是他逐字逐句记在本子上改了好久才会说的，让人都不忍心打断他或者拒绝他，更别说恶语相向了。
第一次被这种目光看然后约去谈话的同学，回来之后给杨钦起了个外号叫杨僧，唐僧的僧。
听老杨的谈话吗？佛光普照普度众生洗涤心灵的那种。
对以上两种目光的评价，班里同学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分歧，有人认为林辞荻的目光更可怕，宁愿去和老杨面对面点头。老杨说，他点头，这个以颜炆盛和高斯川为代表。也有人认为还是老杨的谈话最可怕，宁愿和林辞荻那种目光对线，这个以凌瑜为代表。
以上这些，慕玄度是之前吃饭的时候听他们闲聊时说的。他人长得乖又听老师话，作业从来按时交，化学单科成绩又好，上课的时候虽然不会积极回答老师问题但林辞荻点他起来的时候也总能给出正确答案，所以林辞荻看到他的时候都挺高兴的，不存在被那种眼光看过的理由。杨钦上课不爱点人，中老年人大部分的时候只会一个人孤寂地站在讲台上对着黑板写写画画，他又坐在后排，能对上视线的时候都近乎于无。所以对于他们之前说的，能理解能接受就是没感受过。
传说对他而言也只是传说而已。
但今天不同。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被那二分之一的目光瞧着，并且，传说马上就要变成现实出现在他眼前了。
下一秒，就不知道老杨从哪摸出了个大茶缸子，起身去倒了水，还帮他也倒了一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当他端着水杯缓缓坐回椅子上时，露出他惯有的那种和蔼的笑，将白开水喝出了一种枸杞菊花茶的既视感，温和地对他开了口：“玄度啊，我们来聊聊？”
“……好的老师。”
“玄度啊，你感觉自己最近状况怎么样？”
“老师你指哪方面？”
“身体上的，还有学习上的。”
“还……可以。”慕玄度干巴巴地回道。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啊？”
“也……没有。”
“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老师说一说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和小学生或者幼儿园小朋友说话。
“额……好像也没有。”
就，纯尬聊哈。
来聊天吗？五毛钱的尬聊要不要哈。
“啊好吧。”杨钦又喝了一口水，终于进入了正题，“是这样玄度，我看你是个很用功很努力的孩子，也不像他们那样胡闹，老师很看好你。但就这次的成绩来看，你考的不是很理想，有想过原因吗？”
前一天晚上失眠导致第二天语文考睡着了答题卡还填错了这个原因算不算。
慕玄度轻轻吸了一口气，斟酌着措辞：“考试前一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考语文的时候有点困，考睡着了之后发现答题卡没涂，然后不小心涂错了。”
杨钦点了点头，“啊，原来是这样。但这应该只是一方面原因吧，还有其他原因吗？”
“唔……”慕玄度努力想了一会儿，“老师我昨天晚上回去之后就睡着了，还没有分析卷子。”
“那……”杨钦想了想，“这样吧，我先带你分析一下物理，正好你缺了今天的课，回去之后我会和各科老师说让他们帮你分析卷子多关注下你的。”
……大可不必。
真的，老师，没必要哈。
慕玄度艰难地开口：“没必要吧老师，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要的要的，哎呀不麻烦不麻烦。”杨钦摇摇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你提醒我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现在就给他们发消息说一声。”
说完真的拿起手机，中老年男人打字慢，一指禅在那里慢慢戳，敲了好半天。然后他坐到慕玄度这边，把考试系统的账号登上了。
慕玄度也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反正糊里糊涂的，输第二瓶液的时候他猛然清醒过来，老杨正指着手机上的电子卷，问他：“这第七题你读题之后觉得哪些信息是有用的。”
慕玄度看了一眼摆在旁边的杨钦在护士过来给他换输液瓶开始诧异后来敬佩的眼神中拿来的白纸和中性笔，默默地闭了闭眼，还能回想起护士走的时候偷偷给他竖的大拇指，应该是为了表扬他在病中还这样热爱学习。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定了定心，读了一遍题，然后在杨钦期许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开口：“老师……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