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郁濯青打开手机看到了几条新消息提醒,毫无疑问全都出自同一个人。容墨昨天半夜发来三张练字打卡照,其中有两张是从胸口处的俯拍,除了桌子上红纸金墨“恭喜发财”四个大字外,还故意露出了六块清晰的腹肌。
一个人的大脑究竟得离奇到什么地步,才会在大冬天的晚上赤裸着上半身站立在桌子前练毛笔字,郁濯青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样,好看不】
【快过年了,我写了几副春联想送给郁叔叔,明天郁叔叔在家吗】
【我下班过来给你】
郁濯青自己家的春联早就写好了,甚至也顺便给容家写了几幅,但他犹豫几秒,还是回复:
【在家】
……
确实快要到春节了,郁濯青从画室卧室储藏室客厅分别都清理出一大批没用的旧玩意儿,给房子进行了大扫除。容墨的那些梅花似乎有着很大的渲染力,把郁濯青迎新的兴致吊得高高的,对年年重复贯耳的“新年新气象”竟也难得期待了起来。
容墨下了班如约而至。拎着两袋春联跨进门,站在院子楼下笑着昂头喊:“郁叔叔我来了!”
郁濯青在阳台冒了个头,胳膊肘挂着刚收上来的床单,说:“上来吧。”
容墨脱了鞋拔腿就往二楼跑。
“来得正好,我正缺个人。”郁濯青把手里的床单展开,递过去一角:“东西先放下,帮我叠个床单。”
“噢!好!”容墨赶忙腾出手,“不不,我洗个手,先洗个手。”
只是叠个床单而已,容墨貌似有些过于激动了。
郁濯青这床单是淡蓝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纯色,纯到泛白,有股清新的冷香,可能是茉莉,也有可能是茶花。总之容墨记得,他睡过,他和郁濯青同床共枕时睡的就是这一床床单。
他紧紧握着两个拐角,和那人共同展开双臂,又来回合二为一,郁濯青的手时不时能触碰到他,直到完成这项合作,他都有些恍恍惚惚。就好像,真的在一起生活了似的。可什么时候才能是真的呢?仅仅只是做这种稀松平常的小事,就幸福到发痴了。
什么时候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好了,给我吧。”郁濯青把叠好的床单抱到手上,问:“你写了几副?”
容墨回过神来,转头蹲到茶几旁数了数:“噢,我挑了几副写得好的,八副,郁叔叔你随便选。”
他把春联一副一副平摊开,站起来插着口袋在一旁静静等候。
郁濯青放好床单走过来,眼神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浏览完所有的字幅后,说:“不用,你留着吧,我写过了。”
“嗷?不行啊,我特地写给郁叔叔的。”容墨撒娇。
郁濯青看了看他,朝背后的画室一指:“但我真的写过了,还写了你们家的那份,往年你爸都让我写的。”
“不行!”容墨突然靠近:“你今年不许给他写。”
“好,好,”郁濯青紧忙点头答应:“我不给他,我自己留着。”
“嗯!别给他,我也不给他。而且你家要贴我写的,”容墨说着弯腰从桌子上拿起一副,“至少贴一副,一副都不可以吗?郁叔叔~好不好啊?嗯?好不好…”
“好,好了。贴你的一副。”郁濯青用两根手指捻起他拿着的那副对联,看了看,“就这个吧,你想让我贴哪?”
容墨笑:“嗯……你要让我说,那我肯定让你贴正大门。”
“正门,你爸看到了怎么办?”
“啊?你觉得他还能认出我的字?”容墨疑惑。
郁濯青说:“你写那么多不是要贴自己家的吗?到时候很明显能看出来是同一款字体,而且联纸也是一样的,墨也…”
“咱们干嘛总要考虑他啊!”容墨蛮不耐烦,很不讲理地发起了牢骚。
明明一直以来搬出容颂海这座大山为非作歹的人是他自己。
郁濯青无奈:“不是总要考虑他,只是他万一问起来,不好解释。”
“那就不解释。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抛开一切不谈,我单纯是喜欢你这个叔叔,他又能怎么着?他喜欢谁我管不了,我喜欢谁他就能管得了了?他自个儿跟老婆结婚换新房都不用征求我的意见,我送副春联给郁叔叔有必要告诉他吗?”
容墨越说越激动,郁濯青只好顺着他:“啊啊好好好,是这样,不用管他。这几副我都要了,否则前门贴金字后门贴黑字,也不好看。这样可以了吗?别生气了。”
容墨的眉头慢慢松开,有些受宠若惊。郁濯青对他的态度,怎么会好了这么多?难道就因为那天他哭着下跪认错了?
郁濯青收着桌子上的联纸,抬起头看看他:“你不回去吗?天都黑了。”
容墨瞄了眼窗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正事,“对了郁叔叔!春节一起去巴厘岛吗?我,李哲,还有小沈,我们打算买下周三的机票,郁叔叔,和我一起吧,去那过春节。”
郁濯青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你们好朋友一起玩,我跟着算什么?”
“谁跟他们好朋友,郁叔叔要是去,我肯定时时刻刻都围着你转啊。”
“我不去,你们去吧。”郁濯青拿上联纸进了画室。
容墨执意劝他:“去吧去吧,就几天而已,初四我还得回来祭祖呢,不会待多久的,郁叔叔~一起去吧,好不好?”
郁濯青转回身,耐心地和他商量:“我真的不想去,容墨,别为难我,好吗?就这一次。”
“我…那郁叔叔是要回老家吗?”容墨问。
虽然他并不知道郁濯青的老家在哪。百度百科上好像是说郁濯青是北城人,但这么久以来,容墨从没听谁提起过郁濯青的父母,更不知道他在移居明武街之前住在哪里。
郁濯青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口袋里手机忽然响了。
容墨现在只要听到郁濯青的手机铃声就会不自觉神经紧张,生怕来电者会是哪个新出场的情敌。
“谁啊。”容墨嘟着嘴问。
郁濯青看了眼来电显示,大方地将手机屏幕转过去。
【爸】
容墨看到这个字顿时肃正了表情。
郁濯青的爸爸,原来还在世。他首先在心里打了这样一个寒颤。罪过罪过,天大的罪过。
郁濯青背过身去接,容墨听着他的三言两语,依稀获取了些信息,但不多。
“喂。”
“在。”
以很长的一段沉默为间隔。
“不去了,不方便。”
“嗯,挂了。”
没有称呼,没有首尾。容墨完全猜不出他们聊了什么。郁濯青回来时面无波澜,脸上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不过这也恰恰是一种异样的情绪,和爸爸通电话怎么会是这副状态?好像在跟拨错号码的陌生人说话一样。
“叔叔…噢不,呃…”容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素未谋面的郁父。
“你爸说什么了?”
郁濯青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看着他:“没什么,问我要不要去他们那过年。”
“噢……你爸妈住在哪?远吗?”容墨接着问。
郁濯青眸光一沉,没有立刻回答。
“呃,我随便问问,过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用不着非和父母一起。”容墨到底是个敏感的孩子,尤其关于一个人背后的家庭,他总是害怕不小心触及到什么不宜过问的隐私。
可能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因为颇具经验,所以思虑周全。
郁濯青果然不想告诉他答案,“嗯,很远,不方便去。”
容墨点点头,没再多问。
-
三人行巴厘岛之约略有些小变化。据李哲说,沈淮明那边出了点状况,可能去不了了。实际上不是他去不了,只是有一个人非要跟着一起,而沈淮明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的加入必将严重破坏这场旅行,且极有可能引发战火,所以干脆选择退出。
李哲自己这边呢,也出了点状况。不过是个好状况。
三人行还是三人行,但容墨突然变成了个明晃晃的电灯泡。
“她爸同意?”容墨觉得很不可思议。
李哲万分确定地说:“她爸,你爸,我妈,都知情,都同意。”
容墨鼓掌,自愧不如:“你厉害。我是没能把郁叔叔请来,哎不是,你怎么做到的?影佟姐怎么会答应你?”
李哲翘着二郎腿,两手摊开,仰视着他:“我们是朋友,好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不是很正常吗?郁濯青为什么不答应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因为你不老实啊,你对他有非分之想啊,他防着你属于人之常情。”
“我草,你哪学的,怎么比我还不要脸?”容墨震惊了,拍拍他的头:“你别告诉我你只想跟冯影佟做好朋友。”
李哲拿脚尖踢他:“怎么着吧!我不仅拿她当好朋友,我还拿她当姐姐,敬重的姐姐,神圣不可冒犯的姐姐,怎么着吧。别一口一个冯影佟的叫人家,没礼貌!”
“去你的,你他妈一口一个郁濯青的时候怎么没说自己不礼貌。”
“行,那我以后也叫他郁叔叔。”
“你敢!装你爸的嫩。”
“……”
-
容墨在出发去巴厘岛的前两天,家里收到了张仕桥老先生寄来的一堆贺礼跟年货。
容颂海回来看见那些东西乱七八糟放在客厅地面,就好奇上楼问儿子。
两人还在冷战,容颂海看房门没关,轻手轻脚走进去。
“底下那些东西谁送的?”
容墨敲键盘的同时随口应着:“张仕桥。”
容颂海一仰头,“噢,他也是客气。”说完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回头问:“你哪天的机票?”
容墨愣了愣,看着他:“后天。”
“明天去给张伯伯拜个年。”容颂海用的是类似命令的语气。
“我?我们?”容墨傻乎乎地问。
容颂海站那想了会儿,说:“你去吧,带点东西,坐坐喝杯茶回来就是了,我明天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