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林小姐的身体在逐渐变小，融化为水。旁边花盆中的种子在漫长的等待中发生了变化，顶破头顶的土壤，钻出带着些黄色的绿芽。根下埋着好多小花的树开始生长出细小的绿色叶子，在粗壮的枝头上小得可爱。阳台上和客厅的窗户外吹入的风从和我的双手一样冰冷变成像杰森的双手一样温暖。公园中湖面上消失的白色天鹅又回到了闪耀的金色湖面上，整日在水中缓慢地漂浮着游来游去，在开始变回绿色的芦苇丛中隐藏着身影。我每天到阳台上，为消失的艾斯林小姐感到难过，但又为花盆中在生长的花感到开心，即使它还没有任何花的形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一株绿色植物。

杰森说：“春天来了，薇斯佩拉。”

而我做好了失去和艾斯林小姐失去联系后掉眼泪和疼痛的准备。

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支撑两只手臂，我只好把那些组成她手臂的枝条摘了下来，埋进大树根部的土壤中，祈祷这样做还不算太晚，那些枝条的一部分还来得及融入大树的一部分，让它们能够生长到和大树一样的高度。很快，她也没有办法支撑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子了，我只能把一只眼睛和一个鼻子摘下来，放到她的身边，希望这样她依旧能够感受得到整个世界。最后，艾斯林小姐在一个早晨悄悄全部融化了，变成了一小滩透明的水渍和一颗黑色石头的眼睛留在花盆的旁边。

尽管我知道她一定会离开，她无法适应春天温暖的风和温度，那些让我感到幸福的东西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会因为金色的阳光和温暖的风死掉。我想要把她埋葬，可是我要怎么埋葬一滩水和三块石头呢？我困扰地去询问杰森，他正坐在客厅中处理工作，看到我来了，轻轻将电脑的盖子合上，放到一边。

“我要如何埋葬一个雪人呢？”我站在阳台的边缘上，手指搭在阳台的门上，身后是温暖的阳光，可是我却好难过，胸口的位置非常沉重，好像一整个冬天的雪都压在那里。失去联系后是这样的感觉吗？那也太糟糕了。我能不能不和任何人、任何事物产生联系呢？

杰森走到我的身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薇斯佩拉，已经有人将她埋葬了。”

“是谁呢？”我好奇地问，仰头去看他。

“春天。”他说，“那是一场很漫长的葬礼，在艾斯林小姐开始融化的时候，这场葬礼就开始了。春天花费了一整个冬天来埋葬她。”

他问我：“你想在今天下午去公园喂鸽子、看那些天鹅吗？”

最后，我将艾斯林小姐剩下的眼睛和鼻子放到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花盆中，我想，艾斯林小姐也想看着那株植物开出花。这样，艾斯林小姐又能够看到花，又能够成为春天的大树，我觉得她会喜欢这样的结局。

下午我和杰森约定好要去公园喂鸽子，但是在走向公园的路上，前面的大路上传来了喧嚣声，他叮嘱我在原地等他后，前往声音的源头去了。

我在路边盯着红砖砌成的花圃和里面深绿色的植物等他。有一只橘色的小猫从那些植物的叶子背后小心地探出头，它看了看我，歪了一下头，犹豫地从叶子后面走了出来，优雅地在花圃的边缘上行走。我安静地看着它：它全身的毛几乎都是浅橘色的，上面还有浅褐色的条纹装饰，但是它嘴边的毛是白色的。它有一双浅金色的眼睛，眼睛的中间有一条深褐色的竖线，让它看上去很聪明。在距离我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它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睛看了我一会。我试着靠近它，但是好像把它吓到了。它立刻从花圃上跳了下来，晃着有浅褐色条纹的尾巴逃走了。

“她好像不是很喜欢你。”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好奇地转头，发现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短发女人，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猫。白猫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和迪克的眼睛颜色有些像，此刻，它正在女人的怀里晃动着尾巴，舒服地眯起眼睛。在我转过身来的时候，白猫睁开眼睛，对我露出牙齿，同时发出类似于低吼的声音，它原本垂下的尾巴突然立了起来。

女人抚摸着白猫的后背，低声凑近它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白猫勉强把立起来的尾巴放了回去。抬起头后，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她一般脾气很好的。”

“她也不喜欢我吗？”我有些失落地问。

女人盯着我看了一会，点点头：“这真奇怪。”

她抱着猫走远了，我又一个人看着花圃中的植物、去数每一片叶子上有多少纹路了。不过杰森很快就回来了，在听完我对那只橘色的猫和那个抱着一只白猫的漂亮短发女人的描述，和我不被猫喜欢的结论后，杰森安慰我说：“没关系，小星星，至少公园里的鸽子们都很喜欢你。”

他的话让我想起来第一次去公园喂鸽子。公园中的鸽子们在我试图靠近的时候全都飞到了远方，即使我把很多面包屑捧在我的手中，也没有一只鸽子来吃我手中的面包屑。同样来喂鸽子的一位女士安慰我说：“它们可能只是刚才吃饱了，等到它们飞了一会，感到饥饿以后就会来吃你手里的面包屑了。”

但是我等了很久，一直从下午等到黄昏，也没有一只鸽子愿意靠近我。我很失望地把面包屑堆到了喷泉的旁边，准备和杰森回家。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只鸽子靠近了那堆面包屑，我注意到那只鸽子的背后一根羽毛是灰色的。我拽住杰森的皮夹克，和他小心地盯着那只犹豫地靠近面包屑堆的鸽子。它缓慢地从喷泉的一侧走到面包屑堆的旁边，用尖尖的红色嘴巴啄了一下其中一小块面包屑，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以后，它高兴地拍了拍翅膀，将面前一大块面包屑吞了进去。在它之后，大量的鸽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回来，和它争夺起对鸽子们来说有些少的面包屑。

“明天你还想来喂鸽子吗？”杰森小声问我，应该是怕打扰到正在吃晚饭的鸽子们。

“当然！”我同样小声地回答，对他微笑起来，“我喜欢喂鸽子。”

杰森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向公园。温暖的金色阳光从蓝得像画笔颜色的天空上照下来，落在我的身上，让我像石头一样冰冷的身体也变得和它一样温暖。柔软的风像纱布，从我的脸上和手上拂过。

这一切都像杰森说的那样：“春天来了，薇斯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