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柒.
郭少一个人溜溜哒哒下山去，等到了山脚下突然又想起那晚在这附近撞见的那个带着奇怪弯刀的家伙，忍不住又回头打量了远处那座山头一眼。
那个明月坊的弟子就在那里丢了性命……
他不由得觉得身上一寒，可一旦重新来到这附近，反而更想过去看看。
但毕竟已经跟邱非说好了会在客栈那边等他。郭少站在山脚下犹豫了会儿，还是转身往城里走去了。
可到了客栈附近，却见几个练家子围在了门口，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骂些什么，他听不太真切。四下里空空荡荡，原还出摊的几家小店门都关得死死的，街上更是没什么人敢凑这个热闹。
郭少本该听邱非的，遇到这种事能躲则躲，可他总觉得这伙人的打扮有些熟悉，带头的那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也有些面熟……他再凑近一看，却见客栈掌柜正被他们围在当中，一脸无奈地解释着什么。
“掌柜的，这是发生何事？”见对方受困，郭少到底还是没忍住钻进了人群。客栈掌柜姓赵，看上去四十出头，长得高高瘦瘦一长条，不似会武的，平日里更是没见他跟江湖人起过争执。这赵掌柜人不错，也帮过他挺多，他又怎能冷眼旁观？
再一回头，正对上那凶神恶煞的大家伙。这人左眼似乎是受了伤，眼罩戴得歪歪斜斜，裸露在外的脸颊露出几道坑坑洼洼的伤痕，另一只眼却瞪得极大，像是要喷火一般，这会儿看到郭少突然冒出来伸手就是一推。
“啊。”郭少赶紧拽着掌柜往后躲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倒是突然想起来了此人。
不就是那日跟邱非在街头打起来的那个呼啸山庄的家伙吗！
再一打量对方脸上的伤，郭少突然有些心虚，心想莫不是他那日炸得有些过火，被此人追上门来讨说法来了吧？那这掌柜的却是无妄之灾了。
他正这样想着，余光里瞥见赵掌柜朝他拼命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脸色甚是急切。郭少更是无法忍受让旁人替他遭殃的，几乎立刻就要朝那几人喊出一句“那日之事与旁人无关”，结果却听这大个子怒气冲冲地开口道：“姓赵的，识相的就乖乖把那鞑子交出来，别再跟你爷爷我耍把戏！”
郭少顿时一愣，也是飞快明白过来这伙人找过来应是与那日他射出的那支箭无关。
那日他站得远，又是偷袭，看来这大个子也根本没认出来他。
郭少不动声色的把背着的弓往后面藏了藏，又听那赵掌柜道：“属实是冤枉啊，我这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人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我上哪分辨谁是渤海国来的啊！”
“那人在你这住了那么久，你说不知就不知？今日若是交不出此人，你这店也别想要了！”
“哎不是，我好歹也交过你那么多银子……”
“动手！”
……
短短几句话，听得郭少心头一跳，惊讶地往那大个子脸上多瞟了几眼，又得了那人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这十数名呼啸山庄弟子已动手打砸起来。郭少见势不妙，赶忙拽起已跌坐在地的赵掌柜躲开那砸过来的瓷瓶，又听见一通叮咣响，原还摆得整齐的木桌长椅眨眼间变得一地狼藉。
郭少阻止不了这么多人，他只能勉强护着腿都吓软了的赵掌柜躲开那些飞来的碎片。一片混乱之中，他试图带着对方偷偷离开此处，可四下里都是呼啸山庄的人，又能躲到哪里去？赵掌柜轻轻拨开他的手，示意他别掺和进这档事里，可郭少又岂会见状不管，更何况……
他又往那大个子身上瞥了眼，却又被逮了个正着。那人本就脾气暴戾，先前已放过郭少一马，可郭少“不识抬举”，他也不再演好人，抬手朝着郭少的方向就是一掌。
“多管闲事的小鬼！”大个子怒吼一声，右手已几乎击中郭少胸口。
郭少赶忙后仰，身子弯似柳梢，恰恰躲开了这一掌。
他内力尽失，身上动作倒是灵巧，躲起来毫不含糊，几招之内竟是勾得这大个子怒火更盛，抄起一旁的木桌朝着郭少砸了过去。
被这庞然大物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可不好受，郭少能躲开，躲在他身后的掌柜可就要被结结实实砸到身上去了。郭少来不及多想，赶忙取弓挡了这一下。未料借力把这木桌往旁侧甩开后，手腕却重重磕到了桌子腿上，一跳一跳地疼，不用看都知道那处已经肿了起来，他险些没能握住弓。
可再一抬头，却见那大个子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弓，那副神情，简直像是要把郭少连着这把弓一起吃了。
郭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人怕不是认出他来了。
更糟糕的是，赵掌柜突然哆哆嗦嗦地开口火上浇油道：“汪兄弟、汪兄弟，你要我找人，我找便是了，何苦跟我这小店过不去……”
这话貌似劝阻，却更是点燃了这大个子的怒气，此人猛地一声大吼，从旁扯过把刀便朝着郭少头上砍来。他筋肉暴起，力道十足，刀光一闪，刺得郭少眼前一白。
郭少没别的法子应对，他若是躲了，这刀就要砍到赵掌柜身上去。一瞬之间，他只能遵循本能，脚下勾住倒在地上的凳子，动作极快地往前一踢，身子跟着向后挪开几步。
距离不够。
他刚一动作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被这么多人围着，他只能有一次动手的机会，他那改造过的箭头若是没能恰好炸开，下一刻他就得被乱刀砍死。
大个子被那凳子绊了个踉跄，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大刀“刺啦”一下划过郭少胸口，他胸前顿时泛红一片。
郭少来不及去感受伤处的疼痛，见那大个子再次扬刀，他赶忙举起弓。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可他的右手止不住地抖，方才手腕上的伤到底还是影响了这一攻。
见那刀身再度落下，他这力道不足的一射不得不晃悠着擦过大个子的肩膀，却不痛不痒地落在了地上，根本阻止不了这对准了他头顶砍下来的大刀。
电光石火间，郭少几乎觉得自己这回恐怕真要交代在这里。
很奇怪，他不觉得恐惧、不觉得后悔。
他只觉得遗憾。
是他跟邱非保证的，会好好等着。若是邱非回来发现他就这么死了，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不希望别人为他难过，以前他就这样想，现在也一样。
为了这个，他也不能轻易送命啊！郭少这样想着，抬起弓身试图挡开这一击。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把弓毕竟不是精铁打造，这抵挡多半是徒劳，可总得一试。
他才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刀光裹挟着风浪袭来。可随之而来的并非郭少预想中的落下来的分量，他恍惚了一瞬，接着才意识到耳边传来的是阵利器相击之声。他抬眼看去，只见一道暗红色划过，方才他还念叨着的那人正以迅雷之势迎上了那本要落下的大刀。
——他等到了。
郭少胸膛嗵嗵一阵响，大抵不是因为方才那道伤口终于泛起疼。
邱非目中凌厉，手中长枪似游龙般飞舞着袭去，再未给这大个子任何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这杆长枪，教训过此人两次，这大个子或许会忘记他的模样，但绝不会忘记这杆长枪。
“好啊，果真是你们。”大个子朝地上啐了口血，那只完好的眼睛狠毒地朝着几步外的郭少瞪去，“敢跟你爷爷我搞把戏，我正愁找不到人赔我这只眼！”
邱非却是并不管他叽里哇啦喊了些什么，他身形一动，长枪破空，趁着这人放狠话的功夫竟是三两下便挑飞了那把刀，接着枪尾点地，借力朝着这大个子胸口飞踹过去，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是将这大个子击出门外。
他这一踢用了狠劲，带起了一阵飘扬起的尘土。四周一时间寂静了一瞬，只有那大个子趴在门外不住地咳。
邱非往郭少身前一挡，打量起周围这些呼啸山庄的弟子，却见如上一次与这人在街头交手时一样的情形，并未有同门意图上前。这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憋着气装死似的不说话。最终只一个年纪稍长些的男子，朝门外那大个子道：“汪师弟，今日便先回吧。”
他站得极远，像生怕被那“汪师弟”暴起咬上来似的，又示意几个同门去把那大个子“拖走”，接着回身看了邱非那杆长枪一眼，脸上颇有些无奈。
“掌柜的，这次真是不好意思。”男人伸手把赵掌柜从地上拉起，动作甚是温柔地替他拍掉衣上的灰尘，只是再出口的话仍是带上了些威胁，“但你也知道，我那师弟脾气爆，你要是不把那人交出来，他总会再来闹上这一出。”
“可我……”
“诶。”男人制止了赵掌柜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若无其事地朝旁一瞥，又道，“跟呼啸山庄作对总是不值当的。非我族人，其心必异，这道理你总该明白。”
说罢，他不再多言，也没有对一旁的两人多说一句，很快招呼着众人离去。
见那伙人走远，郭少这才松了口气。他撑着邱非胳膊站稳，赶忙问起赵掌柜究竟发生何事。
“倒霉啊！”赵掌柜不住地叹气，“非说那胡乱杀人的疯子是个之前住在我这的渤海国人，要我把那人交给呼啸山庄。什么渤海国、什么疯子，我哪知道啊！”
不料这时，一直平静得仿佛无人在的二楼却钻出几个人影，这些人在屋里装死躲了半天，现在倒好似终于敢探头凑这个热闹。一群人围靠在栏杆旁，霎时间七嘴八舌起来。
“是那个吧，觊觎中原武学的渤海武林。”
“哦我听说过，不是说各大门派准备联手对付渤海武林吗？蓝溪阁、轮回宫，还有谁家来着？”
“别听那说书的瞎说，我认识一个轮回宫的弟子，跟我说他们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呐。”
“不是说那渤海国人都长得虎背熊腰、样貌骇人，喝人血、吃人肉吗！看来之前那杀人的疯子果然是那外族人。”
“我可听说了，渤海武林都是些疯子，他们没人性的！”
……
一时间这客栈里竟吵闹得如闹市中央。
赵掌柜唉声叹气的，扶着腰去后面喊伙计出来清理这一地狼籍。邱非起先听了几句，也没觉得这些看客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此事太过怪异，他前脚刚从刘皓那离开，后脚就撞上这么一出。是刘皓刻意安排的一场戏，还是确有其事？
邱非无从考证。他始终惦记着郭少的伤，想扶郭少先回房间休整一番再说。
可他转头看向郭少时，却见那张脸煞白一片，方才还亮光的双眼也黯淡了下来。
“疼得厉害？”邱非忙问。
郭少仿佛被他这一问才回过神似的，愣了半天才挤出了个笑。
“是啊，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