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辞翻墙入府,凭着记忆先回到她以前的房间,推门一看,面目全非,所剩都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了。
从闺房出来,辛辞走过记忆中的那条长廊,来到辛将从前的书房。
进到屋内,里面的东西也被搬得不剩什么了。
唯有一排歪歪斜斜的庞大书架,显得格外突兀。看样子是书架重量和体积都太大,抄府的官吏尝试搬过,却只能令其稍稍挪位,最终也就放弃了。
反正只是一个木架子,也没多大用处。
在辛辞的记忆中,这书架上的兵书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因为辛将十分喜欢研究兵法。
辛辞还记得,这书房中的别处她都能碰,但唯独这书架,辛将是连靠近都不许她靠近,是故她始终对这排书架充满好奇。
如今,人去书空,留下的书架也少了几分神秘,多了些许沧桑。
辛辞站在书架前,学着记忆中辛将的样子在书架前徘徊,以期能获得几分提示。
那日商栈来府,到底说了什么?
屋内空旷,辛辞的走路声都有了回音,一声一声,跟随辛辞来至书架的尽头。
咚!
不知是不是辛辞的错觉,最后这步落脚的回音竟略有不同。
她抬脚重新跺了两下,咚咚的声音再次传来,证明方才她没有听错,这块地砖下是空心的。
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辛辞忙蹲下身,以手轻敲几下,愈发确认此处有道暗格。
一经确认,辛辞便开始到处搜寻暗格的机关。
案几、窗台、墙体,她将这些地方一一找过,不幸的是,毫无结果。
辛辞倚在窗边,视线投落到书架,从这个位置看去,刚好能看到那个最特殊的位置——第三排第六列。
辛辞记得,这个位置永远都摆着一束花,有时是迎春、有时是月季,到了冬天便是腊梅。不管是什么花,都是辛夫人亲手种的。
当初的辛辞不懂是为什么,如今的辛辞便更无法得知。
但是,她能知道的是,暗格的机关就在此处。
书架的灰尘被辛辞用手绢擦除,留出其原本的模样,辛辞趴着身子细看,随之便发现,沿着木质的纹理有一条细细的缝隙,由于此缝隙与纹理贴合得很好,不仔细看很难被发现。
辛辞拔出腰间短刀,用刀尖慢慢插入缝隙,砰的一声,一个灵巧的小装置便被弹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个缩小版的漏刻。
漏刻一共设计了十只小桶,每个小桶也就是指腹般大小,辛辞端详半晌,最终猜测应是需要往桶中注入正确的水量,才能打开暗格。
好在她出门时记得带了水壶,此时倒也不用麻烦去找水。
辛辞先试了将三和六填满,暗格毫无动静;又试了辛将的生辰,仍是不行;接着试了辛夫人的生辰,依然未果……
几番尝试,壶中的水已快见了底,辛辞不敢再随意尝试,努力回忆,翻找记忆中的特殊数字。
窗外的蝉鸣吱吱叫响,辛辞好似回到了十八岁的那年夏天,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想成为一名特警,用她的身躯和力量,为她的家国安和奉上一份守护。
十八,对她来说是个重要的数字,而对于辛将,亦是。
“辛辞”曾听母亲讲过其父亲的光辉历史,十八岁一战成名,被封为大昌最年轻的将军,从此他战无不胜,为大昌换来几十年的和平。
最终,辛辞将剩余的水注入了一和八。
吧嗒一声,暗格果真打开了。
闻声,辛辞赶紧走过去,蹲下身看到了里面留下的东西——两只四寸宽的卷轴。
她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取出,而后慢慢展开,其上所绘逐渐呈于眼前。
江海、峭壁、平原……
一处处标注详尽认真,看着是辛将的手笔。
待卷轴全部铺展,单是一只,就有半人长。
看着辛将的标注,辛辞认出了这是大昌的舆图。
再翻开另一轴,武库、粮仓、驻地……,这卷是布防图,何处易守难攻,哪里是军事重地,皆画得一清二楚。
卷轴展至末尾,一方玉玺印落在右下方,朱色的四个大字——大昌元封。
在辛辞的记忆中,当朝皇帝的年号为永圣,如此,这方玉玺印便不是当今皇帝所拓。再按照辛将的年纪倒推,这方印记多半出自先皇之手。
只是,这舆图和布防图,是当朝武将人手一份,还是只辛将独有,这个辛辞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这是绝密文件,绝不能让之落入他人之手。
如此,带走是最佳选择。
将卷轴认真藏入袖中口袋,辛辞又将暗格恢复成原样,而后就出了书房。
此时天色还早,她还不想回靖庭司,便决定在长廊下坐会。
长廊对着的地方,原本是一方荷塘,从前一到夏天就碧叶红莲,如今却只剩残枝败叶。
常言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①
而这枯枝烂在泥里,却再孕育不出新的一池嫣红。就好似这落败的将臣之府,全然没了从前的生机。
日光逐渐西斜,晚霞染红远方的天,辛辞望着夕阳,思乡之情如海水般涌上心头。
自来到此处,她刻意地不去想从前,但那是她曾经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又怎能说忘却就忘却……
街上传来一更天的梆子声,路上行人大多归了家,辛辞也到了该回靖庭司的时辰。
她来到先前翻进来的地方,手脚并用借着一旁的高树攀上墙头,而后换为蹲坐姿势,正欲往下跳时,眼角余光处竟多了道身影。
辛辞装作没发现,慢慢将手按在腰间短刀,同时缓缓转动眼珠看向黑影。
视线落在那人脚尖,来人脚踩一双黑舄,辛辞推测此人身份地位该是不低。
视线上移,一袭比夜色还深的玄色袍子映入眼帘。
嘶,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继续往上,悬于腰间的朱色配饰,等等,这是她编的那个平安结!
意识到来人是谁的一刹,辛辞心间骤然提起,接着便是脚底一滑,身子顿时失去平衡。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连辛辞自己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但立在远处的那人却像是会瞬移般,转眼便临至身前,用一双紧实的臂膀将人捞在了怀里。
怦怦的心跳在耳边振荡,辛辞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商挽萧的紧张。
心脏骤然收缩,再无限放大,未消的余悸在商挽萧的胸腔中扩散,蔓延至那因一刹的心慌而陡然褪去温度的四肢百骸。
直到怀中有了想要挣脱的动作,商挽萧才慢慢回过神来,垂下眼眸,看向辛辞时,其中含着后怕和因忧而起的怒意。
辛辞越发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危险,她再次动动身子,嘟哝道:“能放我下去吗?”
许是想到早上的不欢而散,商挽萧终是松了手。
脚下恢复实感,辛辞整整衣服,而后朝商挽萧抬手一拱,“多谢司主出手相救。”
商挽萧的眼眸漆如点墨,落在辛辞手臂的视线带着几分莫测,似是在思索,该用个什么链子将这双纤臂给锁住。
许久没得到商挽萧的回复,辛辞慢慢抬手,欲放下手臂。
谁知,商挽萧的声音却随之而来,淡漠冰冷:“举着。”
闻言,辛辞忙又低下头去,双臂齐眉没敢再动。
一开始,辛辞以为商挽萧是在以这种方式惩罚她,直到手臂微痒的触感袭来,她才知道,这人应该是另有目的。
商挽萧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辛辞的衣袖,一圈一圈地将之卷起,直至将辛辞的旧伤全部露出才停住。
片刻,许是确认了伤口没有再崩开,商挽萧才终于罢手,手搭在辛辞的手背轻轻一压,像是施了一道释放的命令。
回去路上,见商挽萧的面色始终不佳,辛辞不敢同这人并行而走,便故意落后些。
没成想,商挽萧却停步驻足,回头望来,目光幽静。
如此无声相对,比急言厉斥还具威慑力,辛辞不敢犹豫,加快步子赶紧追上去。
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铺落在地上,时而与摇曳的枝影相汇,时而被坐落的房屋埋没。但伴着一路向前,这些都似过客般,皆慢慢远去。
走到路的尽头,留下的,还是两人的身影。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不远,但也不近。
回到靖庭司,商挽萧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回了他的内院。
辛辞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直到翌日她用过早膳,看到院中那齐刷刷跪了一排的靖吏,辛辞才知此事没完。
靖吏们各个身穿单衣,手拿荆条,见到辛辞回来,皆齐声大喊:“请王妃赐罚!”
别说是这些靖吏没错,就算他们真犯了错,也轮不到辛辞来惩罚。
“各位不曾冒犯于我,辛辞无权责罚。”说罢,辛辞便欲转身离去。
可靖吏们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皆以膝作足,跪着前行拦住辛辞的去路。
又是一声:“请王妃赐罚!”
见靖吏如此执着,辛辞不用多想也知是商挽萧的意思。
“我已说过,你们在我这并未犯错,我不会无缘无故罚谁。若你们真要领罚,便去寻你们司主吧。”
说完,辛辞便要绕路而行。
谁知,靖吏却皆以头抢地,如临大祸,哀求道:“望王妃饶命!”
想到初入靖庭司时,她见到的那位惨死的靖吏,辛辞不敢大意,毕竟人命关天。
只见她从靖吏手中拿过一把荆条,后利落转身直奔商挽萧的内院而去。
被晾在身后的靖吏们面面相觑,这下谁也不敢再去阻拦了。
进到内院,此时的商挽萧正坐在凉亭下,悠闲地擦着长剑。
辛辞大步走到商挽萧身前,将荆条往前一晾,语气不多友善:“商司主这是何意?”
商挽萧揭起眸子扫了眼,施施然道:“本王以为,本王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
见商挽萧是这番态度,一股无名火涌上辛辞的心头,“昨日,我是翻墙出的靖庭司,并非走的大门,与他们根本没有干系,你作何要惩罚他们?”
噔!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辛辞看着商挽萧的指节一弯一伸,在剑身上弹了一下,感觉没多用力,长剑就直直地从中断开了!
而余下的那半,还在剧烈地打着颤。
紧接着,又是“咣啷”一声,只见商挽萧悠悠地张开五指,这剩下的半截,也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地上。
“辛小姐怕不是搞混了,是你要惩罚他们,并非是本王。”商挽萧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