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荡骑着马站在众人后面,看了有一会儿。
训练的新人们见到他,都十分激动,纷纷叫道:“三当家!”“三当家怎么来了?”
夏侯荡本来上午训练之后,去大夫那儿换药,听见有人说这边在比试射箭,他本来想谁这么胆大包天,训练的时候偷懒,过来一问才知道,又是元洵这个滑头惹的事。
只是他不曾想,常柏真的会输。毕竟常柏的箭术是他指导过的,常柏输了,就像他输了,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常柏也觉得没脸再见夏侯荡,低着头不说话。
夏侯荡下马,对常柏道:“还不知道为什么输吗?”
常柏道:“还请三当家指教。”
夏侯荡道:“你忘记我第一次教你射箭时怎么讲的吗?射箭,不仅看自己,还要看风!风的大小方向一直在变,你却不变,怎么能射的准?”
是风!
常柏终于明白了刚才的怪异在哪里:最后一组的时候,元洵手中的艾草叶子在空中换了方向,是因为风向变了,而常柏只专注于自身的姿势,没有留意到这一微小的变动!
“你要那艾草叶子,不是为了让我分心,而是为了观察风向?”常柏问。
元洵点头:“本来是想根据衣袖来看的,但不是宽袍大袖,看不出来。”
常柏不服气,但这么多人面前,也不能毁约,只好道:“愿赌服输,今天你差多少圈我都给你跑。”
元洵知道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还是低调些,安抚道:“其实论射箭还是你厉害,我不过侥幸赢了,不用跑圈,你只记得我们的赌注便是。”
“侥幸?”常柏没说话,夏侯荡却冷笑一声,“你侥幸便能赢我夏侯荡的徒弟,不侥幸是不是还能赢了我去?”
元洵脑壳疼:“你知道我这水平,赢你的徒弟还要费一番心思,更别说你了。你还要说这话,是非要找我麻烦?”
“我找你麻烦?我看你在这里倒是如鱼得水,才不过一天,就让这么多人对你俯首帖耳,又是帮忙砍柴,又是加油打气,你可行的很啊!要是再给你一两个月,怕是这坞堡不姓夏侯,得跟你姓了!”
“倒也不是不行,”元洵心想,“他需要兵,这里还有兵,要是给他不正好?”
当然他不敢当着夏侯荡的面这么说,不然夏侯荡的脾气,一戟戳死他怎么办?
夏侯荡却看穿他,脸沉下来:“你还真敢这么想?倒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能力!”
元洵心中暗骂,夏侯荡有时候直觉真是准的没道理。
“三当家——”
“你别说话,“夏侯荡打断常柏,“徒弟没用,自然只有师父上。我跟你比试射箭,这一次我们不射靶子,射活物。”
“不比行不行?我输了,你赢了行不行?”
“我偏要比。赢了放你走,输了的话,”夏侯荡想了想,“你的头还要留着等姓林那小子。这样吧,输了,用你的头发代替你的头,挂在校场门口,在旁边写上你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输给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大雍,随便剪发是对父母的大不敬,这在官府也是一种刑罚,放到元洵这种贵族身上,更是不能忍受的事。
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是血气方刚不认输的时候,被夏侯荡这么一激,脱口而出:“赢了,我不要你放我走。”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手下,从此跟我作战。”
*
元洵只用一个下午已成为堡中名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少人慕名而来,挤在门前和窗户外,看着他议论纷纷。
“那个就是敢说让三当家做手下的小子?也不比我们三当家壮啊?能打得过三当家?”
“这你就不知道了,比试又不是只靠力气,他今天下午还赢了常柏呢?常柏的身板难道输给他了?”
“你是哪边的?这臭小子胆敢挑战我们三当家,兄弟们半夜把他绑起来扔河里去,给三当家出气!”
“你傻啊,传出去万一别人说我们三当家畏战怎么办?”
外边人一直吵吵嚷嚷,里面吃饭的人也不得安生,有人忍不下去,叫道:“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吃饭?给我哪儿来回哪儿去!不然要你们好看。”
当然也有沉不住气的,小声道:“三当家要是输给这小子怎么办?真给他当手下?那咱们岂不是都成了这小子手下的手下?”
旁边人白了他一眼:“三当家才不会输。他可是射过草原雕的,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
“对,这小子能射到只野鸡野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赢三当家?等他输了的时候,咱们可要好好羞辱他一下,把他衣服扒光了示众,让他知道随便挑战咱们三当家的下场!”
常柏依照约定,让周鲲跟他们一桌吃饭。
周鲲坐在一旁,时不时看看元洵,心中担忧,但又不好说出来。一直等到众人吃完散去后,他也没和元洵说上话。
到了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放元洵逃走一个法子。不然等他输了,还不知道要被整成什么样。
于是摸黑起来,收了几件衣服,又拿了几块大饼,塞进布包里,想要给元洵带着。
没想到左脚刚出门,就听周鹏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大晚上的你拿着包袱要去哪儿?”
周鲲不会撒谎,又不敢告诉周鹏自己是去帮元洵逃走,支支吾吾不说话。
周鹏一把揪住他耳朵,教训道:“你要去找那个臭小子?好啊,你胆子肥了,这么大的事都敢背着我去?你知道要是被三当家发现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其他训练的人知道会怎么看你?你怎么做事不动脑子呢?”
“疼,哥,疼。”周鲲求饶,“他今天是为了帮我才和常柏比试的。他是好人,哥,我不能看着他被欺负。”
“常柏本来就是要找他麻烦,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没教训你呢,我让你跟他们打好关系,你怎么总是排挤在外?你不想想自己有什么毛病,还有时间管别人?”
“是那些人欺负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再说?你知道爹把我们送进来求了多少人?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让人家同意收你进营?你放走他,我们还怎么在这里混下去?到时候爹娘吃不起饭,难道你还要让他们冬天还去挖野菜树皮?”
周鲲出身穷苦人家,家里冬天一度吃不起饭,直到两兄弟进了坞堡,每月得了口粮,接济家里,家中境况才慢慢好起来。
想到这里,周鲲低了头:“对不起,哥,我错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这还差不多,”周鹏满意点点头,放缓了语气,道:“你只要好好按照我的安排,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安心训练,咱们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知道吗?”
“知道了,哥。”
*
周鲲没有来成,但元洵的柴房却来了毛大眼毛大耳两兄弟。
两人提着个食盒,里面放着肉汤和馒头,毛大眼把食物端出来,道:“大兄弟,听说你要挑战三当家,俺们怕你训练累了没饭吃,给你偷偷留了点饭菜。”
毛大耳赞叹道:“你可真是个汉子,竟然敢对三当家说那样的话,三当家竟然还没有当场劈了你。咱们这里,只有大当家才有这种能力,连二当家都不一定能做到呢!”
“惭愧,惭愧,”元洵苦笑道,“虽然他今天没劈我,怕是比试那天也会劈了我。”
说到比试,毛大眼担忧道:“大兄弟,这一次怕是你非赢不可。要是输了,俺听他们说要把你祭了喂河神呢!”
下午还是扒了衣服示众,晚上直接送去见河神了,真不愧是山贼强盗出身。元洵一口肉汤喝到嘴里,那是一点味道尝不出来。
让他赢夏侯荡,不是开玩笑吗?
虽如此,还是要勉强一试,也没有别的法子。
于是第二天,元洵早早去了校场,想要在靶场练习。
刚一到场,周围又是一阵嘘声。
他只练习过射靶子,想找个人请教射活物的方法,但别说请教,就是找个人搭句话都没人愿意理他,连周鲲见了他也远远躲开去。
不过他一向是个不怕丢脸的,这边人不理他,他就去找另一边的人,总要一个个问遍才行。
为此他还不计前嫌地问了常柏,惹得常柏翻他个白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发病了,问我?你看我是会背叛三当家的人?”
不像,但总要试试。
一直到甘綦开始训练前一刻,有个叫吴含的,大约实在看不下去,才对他道:“最重要的是距离。活物会动,距离把握不准,就会射偏,咱们平时练的也是对距离的把握,你要找会动的东西练。”
元洵得了这句话,便往后山而去,那里林深洞多,野兔老鼠一定少不了。
果然,林中飞禽走兽一应俱全,且极为灵活,元洵一边找一边练,不知不觉天就到了中午。
虽是中午,但今日天气阴沉,云朵厚厚的遮住太阳。
山中开始雾气弥漫,元洵竟觉出一丝冷意。
肚子咕噜咕噜叫,他只吃了昨天毛大眼给他的两个馒头,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再看看手中的野鸡,耷拉着脑袋被他掐在手里,瘦小的简直不算一只鸡,这是他一下午唯一的成果。
果然他不是那块料。
捡了些树枝,找了一处临着溪水的空地,他准备还是把鸡烤了,还没把火生起来,却听林中一人道:“莹玉,你听说我,我昨天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常柏。
另一个自然是莹玉,她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常柏:“我虽然说让你走,但不是真的想让你走。”
莹玉:“那你不想让我走,为什么又让我走?”
常柏:“我也不是不想让你走,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想让你走,所以我才让你走,但我不是真心想让你走。”
元洵:……怎么都是人话但听不懂?
常柏嘴巴打结,说的乱七八糟,莹玉却听懂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嫌我碍事,要我走,就这么简单,何必遮遮掩掩?”
常柏:“我不是那个意思!”
莹玉:“这是你亲口说的,难道你口不对心,是个前后不一的小人,说出来的话都是骗我的?那你以前讲的喜欢我、想娶我也都是骗我的了?”
常柏:“……”
原来是一对小情侣在吵架。
元洵不禁感叹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吃不到饭不说,还得在这里听情侣吵架。
常柏和莹玉两人显然是暧昧颇久,常柏想求亲,却因为说话太直,总惹莹玉生气,两人从下午的事,翻到年初的事,又翻到去年的事,常柏越描越黑,一时说个没完。
元洵又冷又饿,在旁边听得犯困,也许是野鸡感受到了他的无奈,突然一声鸣叫,常柏立马喝道:“谁在那边?”
此时雾气渐浓,树影摇晃,常柏看不清有没有人躲在林中,元洵抬头望望天,心道:“这次就帮你一下,且看你是不是对这姑娘真心实意。”
他撕下一块布料把脸蒙住,趁着常柏不注意,一把拉过莹玉,用树枝抵住莹玉脖子,压低嗓子道:“再动我杀了她!”
常柏急:“你是谁?男子汉大丈夫,抓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元洵嘿嘿笑:“我才不管,你快点告诉我堡中进出的小路,不然,哼哼,我就让她血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