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上京降雪。
岁岁坐在车辇中,跟着一起回许府。
她将半个身子钻出窗户,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转瞬的冰凉后,手中只剩下一片水渍。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的冬,这场雪好像比从前的都要猛烈且寒冷。
许府门庭,依旧没有人迎接他们,先后下车,许晏带着裘衣外套立在雪中,胳膊撑在那里自然接住鱼岁岁下车。
“多谢。”她下意识道。
身边人明显一愣,握住她冰凉的手放进衣衫中,一个暖手炉贴住冰凉。
“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客气,进了那皇城几天倒是学得快……”
鱼岁岁抽了下嘴角,脑袋里乱得很。
方才接雪的时候瞥见后方有一辆车辇跟着,见她目光注视,一只手从棉挡里露出来,随后是那双戏谑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睛——谢煜。
太子跟过来做什么?
进屋后不久,鱼岁岁蜷缩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将棉衣裹住自己,借着厅堂中暖炉回暖。
“孤进门,妹妹怎么这般反应,还真是个被冻坏的小可怜虫……”
“谢煜,你一个太子整日如此空闲的吗?跟来做什么?”
岁岁翻了个白眼皱眉朝他骂道。
“啧……真是霸道,孤这不是听闻你和父皇被怪物吓到了,特意前来看望,看来妹妹身边不缺安慰的人,倒是将自己都已经送出去了,也不知父王知晓妹妹这般,会作何反应呢?”
谢煜斜睨着眼睛,瞥了眼跨坐着的许晏。
许晏对他自然没什么好气,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瞬红耀,从座位上起来径直走到谢煜面前。
“你有这时间管着她,倒不如想想怎么好巩固你的东宫之位,毕竟……皇帝似乎,并不怎么管你。”
鱼岁岁转头想让许珩泽劝劝许晏,别让他在这时候惹事儿,转过头却只见许珩泽与初梨都悠闲得端着茶盏品茶。
这谢煜,这么好惹的吗……
鱼岁岁不知这人究竟要闹什么幺蛾子,为了避免他们说急了动手,抢先站起身走到他们两人之间隔开他们礼貌微笑:“太子殿下不会是特意来我们这儿找不快的吧,有什么事我同你商量,别伤了和气……”
扯开谢煜,她又凑在许晏面前呢喃,“朝暮,别跟他一般计较,我过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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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不是在调查父皇弟弟那家的事情。”
谢煜环抱这双臂等待。
“你想说什么?柳仙已经说了这事儿避不得,我们有什么办法,难道得罪它吗?”
谢煜后退一步,翘着二郎腿坐下。
“这许家这么厉害,也会害怕得罪一个柳仙吗?”
鱼岁岁闻言一惊,快步跑上前捂住谢煜乱说的嘴,润眸被降眉肌压得变了眼型。
他们几个都不敢惹柳淮屹,这小子一出口就是这般狂傲,看来还真得给他点苦头尝尝。
岁岁察觉到柳淮屹的笑,怼道:“人家在骂你,听不出来?”
“区区一个凡人,我又何须与他置气。”
柳淮屹从她袖子里探出头来,蛇信子探了探,颤了颤舌尖似是在嫌弃。
根骨平庸,日后即便是顺应了皇位,也是个容易听信他人搅合的无主之人。
“这小子知道些许二公子的事情,虽然表面上犟得很,但除了逗你没什么实干,而且……还是个妹控。”
鱼岁岁:妹控?不儿……
她忽地松开了捂着那人嘴的手。
果然,谢煜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你……你到底要说什么,想好了再开口,我……我先回去找许大哥。”
鱼岁岁要赶紧远离这个死妹控,顾不得形象,左手捞着棉衣,右手狼狈提着裙角赶紧开溜。
“被发现了啊……”
谢煜向后一靠,指尖绕着发丝摩挲。
正当鱼岁岁惊恐地疾走出来,又撞上了一个人,裴微夏。
“你怎么也过来?”
“也?也是,谢煜定是会来寻你的。”
鱼岁岁被他的话听得一头雾水,都知道?都想知道?!
她不想跟这两个人纠缠,得赶紧回去跟许珩泽他们干正事,要是解决不了失魂魄者,那他们早晚都逃不过被狗皇帝赐死。
“失陪哈,我还有些事情……”
“等等。”
一道苍劲的女声拦住她。
鱼岁岁不明所以,撑着膝盖喘气便看见了从裴微夏身后缓缓走出来的华贵夫人。
她目光注视到那位就身上腾起一阵寒意,看起来与皇帝差不多大,可眉眼之间还和皇帝有些相像,不过看着那位的微笑,鱼岁岁有些迈不起步子。
几人回到正厅,方才那位夫人正坐在主位,就连一直未曾露面的许父许母皆是匆匆从外面踏雪而来,一进来就跪在正中,鱼岁岁这才从他们的反应察觉到,裴微夏带来的居然是太后。
岁岁有些站不住,踉跄时被许晏撑了一把,少年轻缓的声音传来:
“对面敌人最忌讳的便是露怯。”
许晏拍了下她的肩胛骨,“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不必害怕。”
鱼岁岁失焦的眼睛转向他,画面清澈后,仅仅拽住许晏的袖子。
她并不是害怕太后对怎么对她,反而是,这太后可也算是许晏的亲奶奶。
岁岁害怕的是……太后会认出许晏。
正座之上,太后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流转,独独在许晏身上留下了一丝诧异。
也是在那一瞬,岁岁看见了系统为她提供的,关于许晏儿时的幻境。
小豆丁的抓周宴上,床踏上摆着许多物件,从金银器物到地契再到各类刀剑武器,许晏乖乖坐在正中,将手指含在嘴里,清亮的眼眸盯着面前的一堆东西。
他还不会说话,小时候的许晏完全是个贵公子,粉雕玉琢的,喜怒哀乐全然表现。
他摇摇晃晃向前爬,越过了银钱,越过玩具,就这么径直爬向他爹当初送的定情信物。
鱼岁岁静静观察,直至许晏将那件东西抽开来,她才恍然。
这小子还真是随娘,一眼就抓上了那柄长鞭。
岁岁回忆起皇帝看见许晏用长鞭时候那惊异的神情,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皇帝会有那样的眼神。
虽说细细分辨下来,当初父母辈的定情信物和现在他所使用的不全然一样,但使用的武器加上他这张脸,被熟悉的人一眼就明了,他就是当初那个孩子。
随着视角的变换,又到了四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许晏还未和许珩泽相识,自然是不会接触那些符咒术法,在宫中每日没父亲叫唤着练习长鞭。
许晏一个甩手,长鞭脱手,甩到他父亲脚边,他憋着脸,小心翼翼走过去,伸手准备拾起武器,就被他父亲一个拍手堵住。
男人威严的声音落下:“连武器都握不住,以后怎么征战,再来。”
许晏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眼眶里隐了不少泪水,站起身抬眸对上他母亲担忧视线的那一刻,断了防备。
“父王,我疼……”
男人蹲下身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随即利索地甩开,背过身冷漠说着,“再来。”
许晏默默捡起地上的长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攥了攥拳头。
另一边,女人走到那男人身边,叹了口气:“每次一说重话你就装作不忍的模样背过身,孩子早晚要破解你的伪装的。”
男人摇了摇头,看了眼许晏的方向,又转回来看着自己夫人苦笑。
“若是一直这样娇弱,这皇室里的尔虞我诈,小朝暮日后又怎么应付得来……”
两人就这么远远站立,看着自己的宝贝孩子一步步的走向跌倒,再慢慢站起来,循环往复。
许晏训练了一天之后晚上早早就睡着了。
男人轻开房门,和妻子一前一后进入卧房,看着小朝暮脸上还未来得及擦去的灰尘,抬手将小孩儿抱起,女人轻手轻脚擦拭着,男人抱着他,笑得温和,在房间里摇晃着孩子走了好几圈,硬是最后夫人都看不下去了。
“你这么转圈,小心过会儿儿子醒了……”
“醒了便行了,要是醒了便带他去洗漱,这臭小子邋里邋遢就上床了。”
女人看着熟睡的孩子,嘴角上扬,眼中尽是幸福,抬眸看着身侧的男人。
“希望小朝暮可以平安长大,远离纷争。
希望他可以快乐,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
岁岁看着面板上幸福的一家人,感慨万千。
许晏也曾是生活在温馨幸福家庭的小公子,父母疼爱,没有希望他成就什么大业,只是求他平安顺遂,陪伴他朝朝暮暮而已。
谢朝暮……
是感谢他来到他们身边,也是希望亲人的陪伴能够地久天长。
许晏,
日日平安吧,你父母从小就是这么希望的——
-
“你哭什么,怕她?”
许晏捏了下她的脸颊,顺手擦去了少女眼角断线的泪珠。
岁岁朦胧里穿过年岁和如今历经万事的少年对上视线。
“许晏,我一定会救你的。”
许晏不语,眸子里略过不解。
救他做什么。
太后注意到后方两人的动作,轻咳一声,裴微夏和谢昭焰走到她面前,一左一右将人带着向前。
“哀家听闻,岁岁丫头你跟他们许家人外出游历了一番,现在看来,确实情谊深重。”
鱼岁岁抬眸看着这个陌生的人,当真皇家的基因妙哉,都已经到了这个年岁,还能保持如此优雅的面容。
不过她没有机会细细看,就看见裴微夏端着一个木盘走到她面前,岁岁将视线专项面前,看见的是四个玉牌,玉面正中有凹痕,每个上面刻了字。
“既已回京,那公主封号就得尽快定下,老是叫人唤公主名讳,不妥,哀家选了四个,你看看喜欢哪个?”
裴微夏将四个玉牌拿起,一个个在她面前展示,岁岁这才看清上面究竟是什么字眼,在第三块玉牌展示的时候,她叫停了面前人。
“就这个吧。”
裴微夏盯着上面的字,顿了顿,随后将玉牌呈到太后面前。
——慕安。
太后看着鱼岁岁选出来的也是一愣,小裴侯爷应该是已经将她一些情况跟太后禀明,或许他们也已经知道几人正在调查那一家的事情。
将朝暮和许晏的名字中各自取了一部分,组成了现在的名号,她的目的言简意赅。
“既然择了这个,那就将这个身份象征的物件收好,哀家也好回去跟皇帝说明。”她站起身,抬起的脚再次落在原地,“早日完成你和许家这几位的事情,回宫来陪哀家说说话,你和那孩子还真是相像……”
太后转身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慢慢走下主座,走到鱼岁岁身边,看了她一瞬,从身边走过。
“小裴,这段时间帮着慕安公主一同处事,哀家年纪大了,先回宫去了。”
她朝身后挥了挥手,远离了正厅。
许晏在人走后,一个疾步来到岁岁身边,接住了有些僵硬的少女。
这段时间微生闻璟一定会被留在皇帝身边,帮他处理一堆事务。
不过也好在如此,让他没有经历掺和失魂魄者的事情。
“先去休息一下吧,和宫中的人交涉,很费精力的。”
裴微夏没有阻止许晏带走鱼岁岁,毕竟这不是他的目的,让边上的侍女重新上了杯茶,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沫,饮了杯茶。
“岁岁,这几天我出去了一趟,寻到了些线索……”
月岚妳跑进来,一进屋就看见了沉默的众人,除了他们几个熟人,另外还有两个看着就矜贵的漂亮公子。
没说完的话也不敢继续说下去,生怕这两个人是什么与他们道不同的人物。
谢昭焰和裴微夏看着闯进来的人,蹙眉转目,和游离木讷着的鱼岁岁比对着,两人走到一起,那小侯爷捏着下巴,太子咬着唇,轻声附和:
“没听说咱妹妹还有一个姐妹啊……”
初梨向着两人行礼,一把将月岚妳掩盖着带过来。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在塞外的一个朋友,冲撞了两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