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连点成面气焰炙盛,息羽部落所在的山头如同巨大的燃烧着的火堆,火光浓烟直冲天际,置身其中,确如明梧所说没有被火灼伤,乃至连炙热也感受不到。
从开云拧巴的表情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明梧摇摇头,略吃力地绷着冷漠的声音决绝道:“你马上离开。不必担心,我自有归处”
“可是……”开云犹豫不决,脚尖仍对着明梧。
火舌快要蔓延至几人脚边,明梧叹了口气,似妥协:“把大长老送去阿朵身边再回来找我,山里的战火不是你能承受的。”
——明梧应该不会骗他吧?开云面露犹豫。
“快走。”明梧一步一顿走到开云身边,将他连同大长老往祭坛的方向推。
无法拒绝,开云深深望了明梧一眼,扛起大长老便在明梧的庇佑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地下祭坛的通道跑去。
快点,再快点,带着老家伙离开明梧的视线,随便扔在哪让他自生自灭。
四周尽是斗法造成山崩地裂的轰鸣声,明梧一直站在高处目送开云走远,算着他们差不多该到地下祭坛,才化作一道褐色的光,加入朱炎与天魔的战局。
终于感受不到身后的目光,开云狠狠把昏迷中的大长老摔在地下祭坛入口前的泥坑里。
屎壳郎变的玩意留在这为故土陪葬挺好的,凭什么为他耽误自己的头等大事。
封上祭坛入口,转身欲离开,开云忽然觉得右边近胸口的位置一阵酥。麻低头看去,红中透绿的箭头不知何时穿过身体,在锁骨往下的位置露出半个头来。
箭上淬了毒,这毒是部落里为了狩猎大型野兽特制的,沾到血肉后能使猎物在半天之内麻痹而死。
挨——千——刀——的——
内心屠戮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开云回头,果不其然看见拿着袖箭的大长老,那双枯瘦的手还有些颤抖,正准备将第二支毒箭上膛。
开云两眼泛出血色,名为理智的神经根根断裂,他拔出长刀,将大长老两节枯瘦的手一击斩断,鲜红的液体在泵压的作用下骤然溅射,喷了开云满身满脸。
父母亲被残忍杀害的场景与面前的鲜红一片重叠,泄愤似地挥动一刀又一刀,刀刀断骨削肉,开云耳中听不见大长老在哀嚎什么叫嚷什么,他的意识被一个重如千斤的念头占据——
拜这个罪魁祸首所赐,他没多久可活了,而明梧还在等他。
“啊——”全是因为大长老,这辈子从生到死的不幸全是因为他……
仇恨突破了袖箭毒药带来的麻木与疼痛,开云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外面的地动山摇与碎石轰鸣声没给他带来一点惊怖惶恐,等他麻木地停下,形如烂泥的大长老再也发不出一点声息。
这就完了?就这么结束了?老东西还没有为他的罪孽忏悔,凭什么,究竟凭什么?!
爆发后等来的是没有边际的空虚感,开云耳中传来阵阵嗡鸣,他觉得上苍又在自己即将触摸到美好的时候对自己施加了酷刑。
“碰——”地道外传来什么东西炸裂的巨响,掉落的石块击中开云,变故把他从仇恨中唤醒。
明梧,明梧答应了会等我……
杵着刀柄爬起,拖着只剩一点知觉的身体向外头踉跄移动,将将挪出地道,万千灵力余波变成游离的罡风刮向开云,纵是浑身麻木,这些气流也给他带来宛如钻心剖骨的痛苦。
开云一手护住眼睛,一手拄刀复往山上爬,这节熟悉且不长的山路,如刀山般对他施以凌迟之刑,他不管不顾,只想马上见到明梧,在死之前亲口说出过去不敢说的话,告诉明梧自己仰慕他,仰慕了许多年!
上方传来某种奇妙的香气,至少开云不长的一生中找不出任何替代品可以类比此香气的美妙,香气越往高处爬越浓郁,且有安定心神的效果,此前翻涌的杀意而今渐渐变成寿终正寝前的祥和。
天空有纷纷洒洒的红色光点飘落,似羽毛,似花瓣,似雪花,上头沾染着浓烈的芬芳,恰如它们火一样张扬的主人。
红色的光点落在开云发间,暖暖地驱散了部分麻木,这些光点所过之处,浊气皆被化解,开云不禁加快步伐。
难道他们赢了!
踏上最后一阶石阶,罡风在此处停止,开云移开手掌睁大眼睛,看到被夷为平地的羽宫,巨大的火鸟卧于其上,脖颈无力歪斜,胸口有一个冒着黑气的巨大豁口,她已经没了气息。
火鸟的躯壳从边缘向内扩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蒲公英似的红色光团,随着气流吹拂往外倾泻,红光散开没入山间的花草树木,没入土地山岩,没入瀑布溪流,彻底与连绵的高山融为一体。
所见所闻令开云目眦欲裂,火鸟上方漂浮着一团旋涡状的浓黑雾气,他知道那是天魔……所以明梧呢!
“明梧!明梧,你在哪——”开云丢掉手中的刀刃往前跑,全不顾自己将死的身躯,过去噩梦中的场景在此刻重现。
不,不,不,这都是假的!
“怎么回来了?”明梧的声音与平日有别,竟直接略过耳朵,在开云的颅内响起。
这里不会有人在意蝼蚁的生死,除了明梧。
“明梧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你等等我,你答应过我的!”
“我要到神鸟的故乡去了。”穿着华丽麻葛长袍的少年从火鸟小山一样的躯壳下面走出,他手中握最后一根金红的尾领,以此为媒介还在与盘旋在半空的黑雾抗衡。
“你骗我!”开云声嘶力竭。
吼声中没有责备,只有满满的心疼和委屈,明梧听懂了。可,此时弓已经拉开,箭在弦上。再来一次,他依旧要那么选。
“回祭坛去,走得越远越好,往后何时何地再遇到难处,只要说出我和朱炎的名讳,你会得到庇佑。”明梧曲指凌空拔出开云身上的毒箭,为其治愈,并指了一条生路。
“不!我发过誓要为你流干最后一滴血!”
这次开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眼睁睁看着剩下一半的火鸟躯壳弹指间化为飞灰,独道火焰伴着鸟鸣从中迸发,直直撞进明梧的身体,两者相融,激出的光亮照彻整片山域。
强光令开云瞬间失明,等视觉再度恢复,那个装满他眼睛装满他心脏的少年已经在业火中消失不见。
“明梧!”
昨日种种如碎石击破镜中花,游鱼惊皱水中月。
……
呵呵,一群神经,演吧。
天上的黑雾盘旋一圈就赶紧向外飞去,连在废墟里发疯的开云都顾不得。开玩笑,现在没了朱炎和讨厌的小子阻碍,不出去用那些凡人的生魂补身子还留在这吃灰吗?
不过出乎天魔的意料,任他再怎么上天入地变化万千,愣是出不了这片山域半步,昔日“宜居宝地”已悄悄变作禁锢他的囚笼,‘笼子’里甚至还融入了凤凰灵息,只要天魔妄图出离,必会被灼的‘皮开肉绽’。
什么时候做的手脚!该死的蝼蚁们到底供奉了什么好处给那小子,值得他哪怕散尽修为舍弃人身,将身体炼化成牢笼,也要联合朱炎来阴自己,图什么?多大仇多大怨?
一对二的斗法同样令天魔元气大伤,他这会又虚弱得难聚出个形状来,遑论再搞什么小动作去收拾那个鬼哭狼嚎的凡人,反正意识没有被打散就有再来的机会,事已至此还是先找找有没有别的出路吧。
在山里无所事事游荡了几天,天魔再次回到原处,见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开云还呆呆坐在废墟里,无聊至极的天魔难得纡尊降贵不带目的地与凡人搭话:“怎么还没死?倒是耐造,那小子都走了,你不随他去,留在这里做什么?”
“咚——”天魔被飞来的碎石打散。
“闭上你的臭嘴。”
“气性不小,他都舍下你了,你还演什么忠心耿耿的狗。”天魔是天生的坏种,猛戳旁人的心伤只会令他神清气爽。
“明梧去到神鸟的故乡了,只要我诚心祈祷,一定能等到他。”行尸喃喃自语。
天魔哈哈大笑,走?走去哪!那小子的意识不还好好在这里监视他吗?骗骗凡人罢了……
一念间,计上心头,天魔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可以恶心死这两块绊脚石的做法。
“哦~你肉体凡胎的,说不定等他回来,你只剩下一具白骨了,想不想活下去?只要你活得够久,总能等到的不是吗?”
“滚。”这次打散天魔的是一块很大的石头,不过这点物理伤害对天魔而言无伤大雅。
“哈哈哈,就算那小子为你解毒,可你对抗不了年老体衰身死,总有一天要来求我。”求我用你把鸟婆娘和那小子布的局破坏掉,想想都有趣。
开云嘴唇咬得死紧,他把手放在胸口的布袋上,那里有明梧送他的小药瓶。
“代价是什么?”这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在哭。
“想要万古长青总得吃点苦,说到底你代替那小子守在这陪我说说话也并不亏。”
“离我远点。”开云知道就算天魔一时落魄,也不是自己能杀死的,如今唯有保住初心——
“我给你讲讲灵界吧。”这个凡人动心是迟早的事,天魔不急,他一向擅长放长线钓大鱼。
开云很难控制自己干枯开裂的心田不去汲取被污染过的水,即便不刻意听对方说什么,亦顶不住天魔阴魂不散一直不停歇的声音,不论开云行住坐卧吃喝拉撒——
一年。
两年。
三年。
开云疯了。
他没有变得歇斯底里,也没有自伤自残,而是穿上自己亲手做的与明梧离开那天一模一样的衣服,整理好自己的须发,平静且从容地踏入天魔为他挖好的火坑。
开云成为了天魔淬炼魔气的阵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作帮凶,与明梧封锁天魔的力量两两对抗,意外镇压明梧几千年。
他以背弃自己信仰的手段守护着自己的信仰,出卖灵魂与天魔交易,不死不灭不入轮回,可却不知,苦苦等候的人一直就在身边……
……
“可恶!太可恶了!”黑曜听得咬牙切齿,想回到天魔最虚弱的时候,用真阳灵息将其反复炙烤而死。
天魔这玩意儿不纯纯恶心人吗!要不是检测到这个小位面浊气暴涨,再过些年明梧被彻底压制,可不真叫天魔成了?难怪明梧再度出世便直接功德圆满,他以自己为盾,融了凤凰真元,日日受焚身之苦,护了浮微小位面的生灵千年安宁,他值得!
明梧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讲了许久,自己的苦难仿佛不值一提,却在听了黑曜的话后,难得对后者还以宽慰的微笑。
黑曜的心因而被狠狠一击,他共感过老鬼开云,太能尝透个中心酸了,生来就高居神坛的神祇,从来只为他人付出,怎么不叫人心疼?
“后来发生的一切阁下其实都知道?但只能看着天魔壮大,看着老鬼作践自己?”这份苦难黑曜想都不敢想,自己过去的遭遇在明梧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也不算。天魔大阵练成后就把祭坛下的传送阵篡改了,开云那孩子本可以离开……这之后,我所有的力量只能勉强困住天魔,时常沉睡,偶尔清醒。”开云疯狂的思念明梧都听得到,他无法开口劝开云放下,只能缄默。
黑曜只顾着愤慨,没发现说这话时明梧眼中片刻的痛苦与无措,一旁的唐鑫若有所思,却始终静静聆听,没有插话。
“好在都过去了,阁下践行了自己的誓愿,着实令人敬仰佩服。”顺着明梧的话宽慰他,目睹眼前的局面,黑曜说不上哪里不舒服。
“我必须谢谢二位来此除掉天魔,赠我此刻清净,这些应该足够二位交差了,离开前我有个请求,不知你们能否行个方便?”
唐鑫将手放在黑曜的肩上,先他一步开口:“阁下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