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是条可悲的龙，这从他的种族就能看出。
当年狩猎风波正起时媚龙一族接近灭亡，黝黑脸颊上布满名为‘沧桑’皱纹的老人千里迢迢带着龙崽来到另一群龙的居住地。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带着龙崽飞遍有龙气息的洞穴，多数龙在看见他身上的颜色后便竖起瞳孔，摆出驱敌的气息。
没人愿意在敏/感时期接纳一个通/缉犯，特别在是自身难保的情况下。
幼时的斯德趴在龙崽洞穴的门口，他扬起脑袋窥见着，永生记住了老人眼里接近死亡的、看不见一丝光的哀求。
龙族与生俱来的高傲不会让它们向死神低头，但传承会。
族群需要传承，小小分支被焰火焚烧，在史书上留下一抹印记。往后学者读到这处，或许会感叹：
“啊，真是生不逢时啊。”
还在蛋壳内的龙崽被留下，老人佝偻着背化身成一条全身灰白的龙，展翅高飞，飞向自己已故的族群，飞进自己的坟墓。
很少见到陌生龙的孩子们一下没看住，尽数跑了出来，它们仰头张望着天空那股独特的颜色，发出一阵阵新奇的欢呼。
“我长大后也会像他一样漂亮吗?他的鳞片真好看！”扎着小辫的幼童趴在母亲膝上，翘着腿摸地上沙子。
暗绿色卷发的女人只是笑笑，由族长起头，每条成年龙都为远赴的同伴祷歌。
聚在一起的龙吟为他抵挡狂风的侵袭，为他遮蔽曜日的照射。
沉寂已久的火山爆发出烈焰，火元素为身躯披上一层轻甲；涓涓细水逆流而上，在展开的翅翼上凝结成细细冰晶；被卷起的沙土在他的后腿方汇聚，在风的作用下干涸变成百毒不侵的猎爪。
记得那天，世界都在为他轰鸣。灰白的脊骨在阳光照耀由白接近玫瑰粉，最后化为一种绚烂的颜色。
很难描述是一种什么色彩，因为它接近不了人类认知上的任何一种颜色。
“这也是为什么被……原因，”斯德指腹撵上信件，低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媚龙的骨头被制成颜料会永不褪色，贵族甚至兴起佩戴骨头依作权力与富贵的象征。”
可怜的小莱茵，从它出生起，自己便一无所有。
林青不知怎么揭过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有些无助地盯着地面。
面前一只手轻轻抚住脸颊，他抬眼，撞进斯德深沉的眼眸里。瞳孔映出他苍白的脸，和无处遁形的样子。
“但我不一样，”有些粗糙的指腹划过嘴唇，斯德露出浅笑，一字一句道：“我有我的珍宝，我会誓死守护着他。”
“……借机找我卖乖呢？”
说得豪不留情，手却紧紧抓住另一只手，深怕其抽离。
斯德不置可否，他撩起林青耳侧的发丝将它别至脑后，面色有些歉意地开口：“……或许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林青摇摇头，“没事，就算现在不说以后我也会知道的。”
“以后?”
“你忘记我爹是谁了吗?”
林青曲起指节轻敲他的额头，骄傲地说:“我爹可是中西文化交流会会长，我估摸着也算半个魔法工会吧，插一脚很容易的。”
全是废物点心，别说插一脚，真到他们头上撒野也不敢大张宣扬。
“那我真是惹上了一个权力世家。”斯德装作后怕地耸肩，身子后仰坐到地毯上，仰头问他：“宝贝，你毕业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林青也来到地毯上，紧挨着他坐下。闻言笑出声，“怎么，你还怕我们差距过大?”
斯德翘着嘴角看他，意思不言而喻。
“我估计毕业后会继承我爸的衣钵，当个政治家拿点权力在手上。”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他挽住斯德的臂膀，撒娇道。
“……调查盗猎者的事?或者闲下来当个植物学家，”他凑近林青的脑袋，开玩笑道：“或许我能成为下一个莱茵。”
“……一条龙去调查猎龙者的事？你这就是鸡蛋碰石头。”林青叹了口气，想着也不好戳灭中二青年燃起的心，低声询问:“你要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危?”
“你担心我?”
重点是这个吗？
“……没有，”林青挪开视线，嘴硬道:“死了我正好找下家。”
斯德笑出声，他将人重重搂进怀里，像只大型犬一样抱着他疯狂蹭蹭。
“放心吧，我不会死。”
听到这句话，林青不知是该庆幸龙族身体倍棒还是无语他狂妄自大。
总之，只要让斯德一直出现在自己视线内就好了，他敛下眼睛，默不作声地任由男人抱着。
——
“我是该说你心大呢，还是该说你心大呢?”
新年第一高血压发作。林青咬着牙，强撑着脸上的微笑，一手抓着输液架一手拖着人疾步走出雾气缭绕的雨林室。
耳边不断重复着兰迪的求饶声，他踉跄地跟上林青步伐，手掌摁着针管，走廊上全是他接近哀嚎的尖叫：
“针！针！针要掉了！”
林青被他气得一肚子火，回头对他怒吼道：“你还在乎针?！对林蛤拟态百合严重过敏成这样还跑过来送死?这时候就记起肿成猪肘的输液手了?”
兰迪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他结巴开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愤怒的话止于口中，林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冲动做事。
“我想来看看你，你最近都没和我聊天一起玩了。”
兰迪被他凶得啪啪掉眼泪，他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一边，还未消退紫痕的手小心翼翼擦着眼泪。
他低头抽噎着，林青这才看清平常打理井井有条的发丝变得十分粗糙，杂乱。
“你！我又不是不跟你玩，我看你生病想着不打扰你休息。”
不说还好，一说兰迪更伤心了。
他用袖口重重擦着眼睛，赌气道：“你不找我，斯德也不找我，我不跟你们玩了！”
林青：……
骂时一时爽，哄人火葬场。
不善言辞的林少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人哄回医务室。
关上门，林青面上多了几丝沧桑，他靠在栏杆上吐出一口浊气，把脑袋挂到窗户外自然降温。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站着风口点根烟。
铃声响起，伴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斯德像是有预感般转头望向玻璃，模糊窗外依稀有个窈窕的剪影。
“怎么累成这样？”
同学散得很快，等走廊空无一人后他大手托着青年腿根，将人凭空抱起。
林青将下巴搁在宽阔的肩膀上，有气无力道:“在哄我们的好大儿。”
“兰迪?他又怎么了?”
多亏莱茵，怕大家引发混乱，学院将统一时间更改为每个年级分开制。
现在这个时间段大家都在上课，到也不怕遇到社死情况。
林青累得眼皮子都不想抬，他搭在颈窝的喉咙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唧声，“他林蛤拟态百合严重过敏还跑去雨林室上课。”
“?”
“你也觉得离谱吧?我当时就窝不住火，骂了他几句，结果骂哭咯，哄了半天。”
林青揉撵着红发，仰头看着天空密布的乌云，面无表情嘟囔着：“一看这种天气，准有坏事发生。”
“或许吧，”斯德把人向上提了提，脑袋跟着看向天空有些迟疑道:“阳台还晒着衣服。”
……
“那你在这发什么楞?！”
林青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
“还不快点回去收衣服?”
——
“要说我跟兰迪的渊源?”
斯德站在窗台抻着衣服，回头看着林青，思索道:“大概在我刚被塞缪尔家族认回的时候。”
“莱茵得知他的身世后一度想自爆与仇人同归于尽，看到我……身份之后请求我帮助他找寻灭族仇人。”
“求你了哥，我不能看着我的仇人一辈子活得好好的！”
还未化型的媚龙在沼泽内翻滚，尾巴和薄翼溅出泥点撒在周围，糊了其他小龙一脸。
斯德站在最远出，稚嫩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玩意真是条龙吗?
该有的高贵优雅呢?
他身着大一码的黄绿色衬衫，裤子被卷起露出瘦弱的小腿，身体依靠在树干上，冷眼瞧着在腐败物质里打滚的脏东西。
“闹够了没有?”
他语气冷得像是冰块，一下子把周围嘻嘻哈哈的小孩镇住，一个个如小鸡仔般被长辈叼走。
他回头望着愣在原地的小孩，皱眉道：“既然有目标就更应该保护自己，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别搞什么剧本男主。”
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大男主小说，整个族群的龙崽都被茶毒，天天嚷嚷着族群灭亡。
莱茵听到这话鼻头一酸，他拔出逐渐被污泥吞噬的腿，一步一步迈上草地，对着背影大声道：“我会的！我才不会让他们好好活着，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回忆像是张相册，时间轻抚翻开下一页。
“你就是斯德·塞缪尔？威尔的儿子？”
高挑瘦削的夫人轻轻摇晃着遮住面容的蕾丝白扇，好奇打量着面前少年。
斯德知道这种眼神，这是他在旅途中学到的，傲慢、不屑以及毫不在意……提到这个小孩，像是不经意察觉攀爬到桌沿的一只蚂蚁。
他向夫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垂着头答道：“是的，女士。”
妇人合上扇子，露出下半长被猎物爪牙抓伤的脸，狰狞的伤口从她下半张脸一直延伸到脖颈尽出。
“野种的儿子。”
她冷冷盯着，充满恨意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直戳心脏。
自己应该有感觉吗？
斯德茫然，他直起身子与妇人对视，而后一言不发。
此次见面之后，斯德身边渐渐响起一些流言蜚语……难听的、刺骨的都有，可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认真学习着贵族应该拥有的礼仪。
“你不会伤心吗？”
留着大鼻涕的小孩走进花园，看见独自一人修理花枝的斯德，歪着脑袋问。
伤心？
少年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随后视线转移，看向这个外来者：“你是谁？”
“我是兰迪·布鲁托，你插的花好好看，可惜我对蝶兰过敏，上不了花卉课。”
布鲁托？他有点印象，是一个上插花课经常被送去治疗过敏的学生。
尽管天天吃着药，流着鼻涕也要来上无聊透顶的课，真是蠢到没边了。
与印象里的病秧子对上号，斯德便忽视了他的存在，专心致志地收拾掉落在茶桌上的花瓣。
“你不会难过吗？”见他不理自己，兰迪又换了问题。
难过？
“你会因为一个人而难过吗？”
“为什么？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和他见面了。”可能是被人类情绪感染，他的心脏有一丝莫名的痛楚。
“那你可以去找他吗？或者他来找你。”
“太远了。”斯德摇头，第一次回应兰迪，也像是告诫自己：“我和他的距离太远了”
他放下修剪好的植物，郑重其事道：“离开了他，我很难过。”
望着情绪有些低落的少年，兰迪有些歉意地挠挠脑袋。半晌，他鼓起勇气朝斯德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