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枝节错杂的组织想要全部捣毁是困难的,何况关于咒术界的这个组织存在已然千年之久。它构架完整,虽然皮肉腐烂不堪,但整个摧毁和部分重建还是不太一样的。安生国彦自然也能明白,是以在重建咒术总监部和改变权利构造上,一切条例禁令实际都划下了界线,分出选择和队列。他不缺这点时间,把一个个问题拆分,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就好,这些年来安生国彦都在为此努力,如今,他们愿意顺势改变的,不愿意改变的,不论私底下同意与否,都得选择一边,上层结构势必要松动。无所谓,留着只会分走养分却不能使之枝繁叶茂的分枝,剪除就好。
合理的修剪节省资源,是为了更科学的生长。
人类是很擅长犯错和修整的群体动物。
因而不出十天,体会到神社本厅引进平成时代电子科技的便利。年轻一代的咒术师迅速倒戈,而那些老一辈的哪怕心里不甘不愿,也不得不承认电子设备、网络等对于咒术师生活的影响。
最直观的一点,辅助监督和窗对于咒灵探查监测这方面的方式发生改变,节省了人力与时间。他们这些不及咒术师的底层群体奔波劳累为了赚钱的同时也惜命,新换的上层总监部提供的措施制度比之前的更能为他们提供保障,下层拥护的对象更改下来并不会很难。
御三家和那些老旧的咒术师家族?现在律法条例给予他们的特权被收回了,一直遗留着的税务和违反律法条令的一系列问题已经把他们折腾得够呛。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同类就是你的敌人,正好,早早加入神社本厅的咒术师家族大多是被御三家等老旧家族排斥驱逐的对象,如今说要辅助特派人员搜查清算,自然是相当乐意的。不免鸡飞狗跳。
反正落到咒术高专读书的五条悟还有那些未成年的咒术师身上,那只是空中飘扬一些薄薄的灰尘。
“啊!”五条悟跟着他那两位同期回到咒术高专大门时,他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终于回来啦!”
东京咒术高专这一届吸纳的学生都是有目共睹的天赋异禀,那些人所谓的关押和讯问,若不以处决为前提,那么到最后只能轻轻放下。没有办法,六眼、咒灵操术、反转术式,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极其珍贵的存在,况且对于他们的动向,大家都是有关注的,已经被钳制的咒术界也不能真做什么过分的事。现在老派系的咒术师们已经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与神社本厅抗衡了,假若把人逼到了神社本厅那边去,那他们就完了。因此很多事情上,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神社本厅撤回总部的这天,所有与黑泽晴世有些关系的人员悉数放回。
不过回到高专的五条悟一行人并没有直接进入高专大门,而是专门等在门口,等着见即将离开的晴世一面。
“夏油。”
在他们等待的时候,一辆车子驶近,雏咲深羽从车上下来。她白袴白衣,外罩水干,檀纸白绳束发,一身复古的打扮好似从遥远的光阴中走出的人。与当年的模样有了些许变化。
“雏咲。”夏油杰见到来人,心中已知她的来意,但他还是扬起嘴角,微笑。
跟夏油杰对上视线后的深羽轻飘飘地移开目光,又看了几眼他身侧的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微微颔首:“我是雏咲深羽,是晴世的好友。”
“家入硝子。”硝子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对于晴世口中提及过的人,深羽清楚,不过一直以来的习惯并没有让她有进一步接触的想法,只是回了一礼,眼风飘到一边双手揣在裤兜的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听到雏咲深羽的介绍没有给出回应。他本身在世俗的礼仪往来上就没有什么正常的认知,更别说什么边界感了。和雏咲深羽还是第一次见面,挺直的鼻梁上的圆框墨镜微微下滑,他露出苍青的眼瞳直直看向雏咲深羽。实话实说,五条悟长了一张相当俊俏的少年面孔,可当他嘴角压低无甚表情时,身上的非人感便十分明显了,被六眼注视的感觉其实不太好,一个恍惚,仿佛高天的神明垂眼了一般,普通人平白会从心生出一股无所适从之感。雏咲深羽不惧,作为夜泉子,她的体质也算有点特殊,这些年作为祭主,手里掌控操控的东西太多了,心性上得到锤炼,冷下脸时,那双如狸猫一样的眼睛也相当的有气势。只不过与五条悟对视片刻后,深羽还是被六眼接收到信息冲击到移开眼睛,这时五条悟一躬身,语气略带夸张。
“哦哦!原来小深羽和晴世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啊,看样子,神社本厅对你的培养也是相当用心啊,你的灵力很强哦,要是能用我们的咒力作比较,储量接近无限,很不错嘛,既然神社本厅有你坐镇,晴世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以咒术界需要接触的咒灵还有那些事,晴世无论是要去哪里,看起来应该都比咒术高专好些吧?现在的咒术界已经是千年后的世界了。”深羽下巴轻扬,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旁的夏油杰,问道:“话说,夏油,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你是认真的吗?雏咲。”夏油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作为你以前的同学兼学习小组的朋友,我给出这个意见自然是为你和晴世都考虑过的。”深羽又看向其他两人,“当然,你们要一起的话,也是可以的。”
“不论是出身御三家的五条君,或者是你背后的五条家,还有家入桑,都可以哦。”
“哈?”对于这种言论,五条悟直接做出一个作呕的表情,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憋住了,只是朝雏咲深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向身后的来人挥手,扬起笑脸,大喊:“喂!这里!小晴世!”
“悟?”
已经办理退学的晴世,离开高专时穿的是一身属于神社本厅衣纹精致的巫女服。白色的袴行走间能看见上面的银色团纹,行走间她身后跟随神职人员也是亦步亦趋。不过也许是前阵子在薨星宫停留的缘故,神社本厅他们为晴世准备了一身洁白,从头罩下了一层似绢似纱的黑色布料,看见来人,她抬手拂起身前的【翳】。大家才发现,晴世双手藏在手套里,掀开遮挡的布料时,露出的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时隔多日,重新看见睁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的晴世,夏油杰急步上前。此刻,唇齿间的话语变得沉重而无力,吐出一个字音都费力无比,他只是凭着胸口翻涌的情绪和本能伸出了手,用力地拥住女孩。
晴世的身躯原来这样的纤细瘦弱,但是,在拥抱的这一刻,心就安定下来了。
“呜哇!”五条悟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明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夏油杰和晴世发生了些什么,于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是在干什么?杰?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是什么?电影桥段吗?你和晴世,哈,不是吧不是吧?是恋爱吗?你们恋爱了?杰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啊!难道之前那阵子你那么古怪就是因为恋爱吗?”
“你就不能,稍微多学一学读空气吗?”硝子一把扯住她这个人高马大的同期生,做了一段时间的同班同学,对五条悟的脾气和情商硝子压根不抱什么希望,这时候她就要往学校里走。五条悟哪怕听话跟着,嘴里仍在吱哇叫喊。
“杰!杰!你忘了我们的那一晚吗?我们两个在你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事!你怎么可以这样?杰!呜!呜呜……”
被硝子捂着嘴带走的五条悟仿佛在上演什么苦情伦理剧一般,双手朝夏油杰不停地扑腾,恨不能哭出一大包委屈的眼泪。
本还沉浸在重新见到晴世的情绪里,结果被五条悟一喊。正抱着人的夏油杰差点被他的挚友尴尬死。抬眼一看,跟在晴世身后的神职人员各个目光灼灼,牢牢地盯着自己。
晴世从夏油杰的怀抱里稍稍脱出身来,扭头看向身边的人还有深羽。
“稍微,让我和他说一下话吧。”
其实,这次分离最多十天。
秋风趁着几场雨浇湿高专所有的草木,于是在分别时他们刚好遇上落叶簌簌,遇上一个适合离开、寒凉的季节,所以才会这样的、这样的忧伤吧?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我要离开高专,到神社里,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晴世抬手,回抱住了夏油杰,她踮着脚,凑到他的耳边,声音忽然很轻很轻,遮掩住那些颤抖:“喜欢的。”
“我和杰,说的和歌,是首恋歌……”杰知道吧?
“我知道。”夏油杰回答。
同样出自《小仓百人一首》的和歌,他早已经查过。那首和歌,恋慕不敢高声诉说的和歌。为什么会是这样一首恋歌呢?夏油杰不能去见晴世的日子里想了很多次,直到把大神官还有总监部之间的事情联想到一起,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是选这首“恋情要避开人们耳目”的和歌。可夏油杰还是不懂,晴世想要透过和歌表达的意思,似乎是悲观的,甚至,是埋怨的,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吗?是他给予的喜欢不够热烈直白吗?抑或是,晴世在他的身上不能看到他们的未来?
“我喜欢晴世。”夏油杰抱紧了怀里的女孩,“我喜欢你。”
“请和我交往……”
“请就这样忘记我吧。”
两人的声音同时想起,明明晴世正在他的怀里,却要说这种会让人难过、冰冷的话。
“不、绝不。”夏油杰直起身,直直地与晴世对视着,“是那位大神官和你说了什么吗?晴世可以告诉我吗?”
晴世摇头,“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语,我喜欢杰,能得到杰的心意回应,已经足够了,请忘记吧。”
“绝对不可能。”
夏油杰的声音那样温和,但晴世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坚定。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和晴世在一起。”
“如果现在不行,那我很快就会追赶上来。”
“我会去找你的,晴世。”
晴世只是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她不知晓自己应该怎么开口才能不让他们两人伤痕累累,这么多年的光阴,晴世知道夏油杰的性格,要她怎么开口呢?和夏油杰说,再过不久,我就要入笼成为永久花了,我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晴世说不出口。
阻隔他们的是命运划下的深渊,是无法避免的牺牲。
肌肤下象征痛苦的“柊与蛇”如今已灵动非常,感知到晴世心中的痛苦,即刻便开始浮现游走。
晴世挣脱出夏油杰的怀抱,脚步凌乱地往外跑去。
汽车沿着盘山的公路匀速前进着,这样一条路,晴世在高专学习的时间里走过很多次,对于一路上的植被与风景,她已经相当熟稔。秋日的太阳已经褪去了夏季的炽烈,草木大多也显露出衰败的模样,晴世坐在后座,心中空茫一片。深羽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身旁的晴世,见她将自己藏在【翳】里沉默的样子,口唇处的起伏微微吹动,像是即将下葬的人提前蒙上的白布,无来由的恐惧,令深羽伸手握住晴世置于膝上的手。
可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绵软的手套布料。
以晴世如今的身体,如果平日不能在外有效隔绝【看取】,夜间她身上的刺青封印便会暴走。她需要调养。神社本厅已经没有很好的特效药了,虫师们给她开的药是“虫蜕”,虫蜕是不能过多食用的,不到最痛苦的时刻,所有人都只能看着她痛苦,大家不得不小心地看护晴世,以防止她过度用药。
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发生山鸣,知道入笼的时间与不知道,都是深深的无望。
隔着手套,晴世握住深羽的手。
唯余沉默。
——
十一月的下旬,水笼神社迎来了一位来自神社本厅的巫女。
其实原先来水笼神社参拜的人不算多。作为一家神社,水笼神社的开放时间只有白天,而他们负责的业务多为引度、救苦、除厄,有所求的人是有,可每时每刻都有那是不可能的,并且他们还会在日暮时分暂停业务处理,作为一个地理位置有些偏远的小神社,周围景色宜人,可全国上下有景观、还能寄托人们愿望的神社多得是,随着时代变迁,水笼神社的经营一直是中等偏下。
可突然有一日,一位造型与周围神官巫女十分不同的巫女出现了。
她穿的是白袴白衣,即使不穿千早,也会罩一件水干,身披一块带有暗纹的黑色布料,眼前也用会有流水落樱白纹黑布遮掩,双手的肌肤藏在白色的手套里。每一日,她都会作为濡鸦巫女在静室里等待,为他人占卜、除厄,人们依次进入静室,绕过垂下长纱的台帐,便会见到端坐其中的她,来人哪怕是游客都会被她的气质所吸引,有些足够幸运的还能有幸看见她的真容。不出五日,在一些论坛上便出现了有关“水笼神社、濡鸦巫女”的词条,很快就超出了往日水笼神社能招待的游